朴茨茅斯港外海的夜雾像团化不开的墨,“极光号”探测船的铁锚终于磕上暗礁。
康罗伊踩着湿滑的甲板走下舷梯,黑呢大衣下摆沾了星点海水,左手始终攥着那份刚由差分机加密传输的《南方港口潮汐异常记录》。
羊皮纸边缘被他掌心的汗浸得发皱,七处巡逻盲区的时间节点在月光下泛着红,像七枚扎进地图的细针。
“康罗伊先生!”大副从船舱里探出半张脸,声音压得极低,“磁针对着北偏东37度震颤了整晚,日志和坐标都按您说的封进铅盒了。”康罗伊颔首,靴跟在栈桥上敲出清脆的响。
他没回头,身影很快融进港口的煤雾里——伦敦的双轮马车正等在三号码头,车厢里的暖炉烧得正旺,埃默里·内皮尔的急件还塞在他大衣内袋,墨迹里浸着威士忌的酸气:“家族限我月底前还清赌债,否则要卖牙买加的庄园。”
蓓尔美尔街的俱乐部里,埃默里正把最后半杯雪利酒灌进喉咙。
水晶杯底磕在橡木桌上,惊得邻座看《泰晤士报》的老绅士抬起单片眼镜。
他的领结歪在锁骨处,袖口沾着赌场的粉笔灰,听见门响时猛地转头,见是康罗伊,立刻跳起来:“乔治!你可算来了——”
“坐下。”康罗伊摘下手套,在他对面落座。
侍者端来两杯热可可,他推了一杯过去,杯壁上的热气模糊了埃默里发红的眼尾,“上个月在蒙特卡洛输了多少?”
“五千英镑,可那是——”
“六千。”康罗伊翻开皮质手账,钢笔字迹在暖光下清晰:“包括替罗克斯伯里勋爵垫付的轮盘赌债,和在怀特俱乐部欠的牌局钱。”他合上本子,指节轻叩桌面,“我需要你去查尔斯顿。”
埃默里的手指绞着桌布,指节泛白:“现在南方和联邦打红眼,英国船靠岸就会被北方佬的炮艇轰成碎片——”
“以私人探险家的身份。”康罗伊从内袋抽出一张支票,推到他面前。
支票上的数字让埃默里的瞳孔骤然收缩,“联络共济会南方分会,找到愿意谈棉花生意的将军。他们要的是现钱,你要的是……”他扫了眼埃默里攥紧的袖口,“牙买加的庄园过户文件。”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埃默里盯着支票看了足有半分钟,突然抓起支票塞进怀里,动作大得碰翻了可可杯。
褐色液体在桌布上晕开,他却像没看见似的,扯直领结:“什么时候出发?”
“明早八点,利物浦的‘玫瑰号’。”康罗伊起身整理袖扣,“记得在船上把《南方种植园主年鉴》背熟,他们讨厌没准备的客人。”他走到门口时顿住,“对了,把你那枚共济会银戒擦亮点——南方分会的人,只认老派徽章。”
三周后,里士满的秋夜裹着木樨香。
康罗伊化名“G.卡文迪许”,跟着英国外交使团走进州长官邸的宴会厅。
水晶吊灯在银质餐具上流淌,十二位种植园主围坐在长桌两侧,领口别着的棉花胸针在烛光下泛着暖黄。
“卡文迪许先生似乎对纺织业很熟悉。”留络腮胡的老种植园主放下刀叉,“听说曼彻斯特的工厂主现在都在骂北方佬的封锁,说纺锤停转比黑奴逃跑还让他们心疼。”
康罗伊举起红酒杯,杯壁映出坐在长桌尽头的阿尔伯特·派克——南方邦联准将腰杆挺得笔直,肩章上的银星在阴影里闪着冷光。
“英国市场要的不是普通棉花。”他抿了口酒,“是海岛棉,纤维长到能绕指尖三圈的海岛棉。”
派克的手指在桌下轻敲了两下。
康罗伊注意到这个动作,继续道:“当然,官方渠道确实难。但非官方……”他顿了顿,“我认识些船长,能绕开北方的巡逻船,把货送到百慕大的中转码头。运费比正常低两成,但——”他扫过众人发亮的眼睛,“得先有愿意供货的种植园主。”
长桌另一端传来瓷器轻碰的脆响。
派克终于抬眼,目光像把淬了冰的刀:“非官方渠道,通常意味着高风险。”
“风险和利润成正比,将军。”康罗伊微笑,“您不妨派人查查我的背景——利物浦的‘新月纺织’、‘晨星制线’,都是我的客户。”他起身时,袖扣在烛光下一闪——那是枚用差分机齿轮改制的银饰,“如果您有兴趣,明早十点,州立图书馆三楼的地图室,我可以详细说说‘低风险’的门道。”
晚宴结束时,派克的副官凑到他耳边低语几句。
康罗伊看着准将的表情从冷硬转为若有所思,知道该退场了。
他向众人颔首,转身时瞥见派克对副官使了个眼色——那是要调查的信号。
又过了十天,密西西比河的晨雾还未散尽。
康罗伊的靴子踩过腐烂的木屑,跟着两个扛恩菲尔德步枪的切罗基猎人走进废弃锯木厂。
厂房中央的篝火堆得正旺,斯坦德·沃蒂坐在树桩上,鹿皮坎肩的边缘绣着鹰羽图案,腰间的短刀反射着火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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