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传来马蹄声时,他甚至没回头——斯坦德·沃蒂的鹿皮靴踩在青石板上总带着股野松脂的气味,混着切罗基人常用的鼠尾草香。
康罗伊先生。那道沙哑的嗓音在身后响起时,康罗伊数到了第七滴雨珠。
他转身,看见切罗基首领正攥着顶染了靛蓝的毛毡帽,帽檐下的目光像剥了皮的山核桃,粗粝却藏着锐光,联邦在阿巴拉契亚设了三个哨卡,昨天夜里,老乔的孙女被巡逻队抓了。沃蒂的喉结滚动两下,部落要两成抽成。
康罗伊的瞳孔微微收缩——他早料到对方会提条件,但两成比预期多了五个点。
詹尼端茶进来时,他注意到沃蒂的视线在她端银盘的手上顿了顿——切罗基女人的手总爬满晒斑和棉绒,眼前这双却白得像密西西比河的晨雾。詹尼,把仓库钥匙拿给我。他扯松袖扣,露出腕间被电报勒出的红痕,请沃蒂先生跟我去个地方。
仓库的木门吱呀作响时,沃蒂的鹿皮靴突然顿住。
霉味混着机油的金属气息扑面而来,他眯起眼,看见黑暗里浮起一片冷光——上百台织布机整整齐齐排开,黄铜齿轮在提灯映照下泛着蜂蜜色,梭子槽里还沾着未擦净的棉絮。这些...是给我们的?他伸手摸向最近一台的木架,指腹触到新刨的木屑,扎得生疼。
能让你们的女人在家织出符合曼彻斯特标准的细布。康罗伊的提灯晃了晃,照亮机身上刻着的康罗伊字样,我可以派技工教她们调试张力,伦敦的布料商已经签了意向书——每匹切罗基蓝布,比普通棉花多赚三倍。他转身时,提灯的影子在沃蒂脸上摇晃,两成抽成?
那是现在的价。
等这些机器转起来,你要三成我都给。
沃蒂的手指抠进鹿皮腰带的编织纹里。
他想起上个月在查塔努加,白人商人捏着他的棉花样本冷笑印第安人的手只会种烟草;想起女儿苏姬蹲在篝火边,用被棉刺扎破的手指给他缝补鹿皮靴。
此刻,他望着织布机上挂着的样品布——靛蓝底纹上绣着七簇火焰,正是切罗基族徽。你不是来抢棉花的。他的声音突然发哑,你是来...让我们自己种棉花的。
我是来等棉花变成钱的。康罗伊的提灯凑近机身上的铜铭牌,但钱要长在你们的土地上,才不会被北方佬一把薅走。他退后两步,靴跟磕在水泥地上发出脆响,现在,这钱需要你我一起守着。
沃蒂突然弯腰捡起块棉絮,放在鼻端轻嗅。
是新棉的甜香,混着机油的辛味,像极了他小时候在母亲纺织房里闻到的味道。我让苏姬明天跟你的技工学。他把棉絮塞进口袋,鹿皮帽重新扣在头上时,帽檐下的目光软了些,两成...就当是给老乔孙女的赎金。
仓库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云层裂开条缝,月光漏在康罗伊的背心上,把康罗伊的刺绣照得发亮。
他低头看表,指针正指向九点一刻——玛丽·戴维斯的马车该到巷口了。
玛丽的丝绸裙裾扫过青石板时,康罗伊正靠在仓库外的橡树上。
她的香水是橙花混着烟草,和她父亲——南方总统戴维斯办公室的味道一模一样。康罗伊先生。她递来个天鹅绒盒子,打开是张泛黄的名单,这些孩子在瑞士读贵族学校,学费走的是百慕大的离岸账户。她的指尖划过小罗伯特·李的名字,我要把其中一半转成黄金,运回里士满。
为什么选我?康罗伊转动盒子,月光在南方复兴信托的烫金字样上跳了跳——那是他上周刚注册的公司。
玛丽突然笑了,金牙在月光下闪了闪:因为爸爸说,能把沉船新闻做成英雄故事的人,藏得住秘密。她的手覆上他手背,戒指上的钻石硌得他生疼,这不是交易,是投名状。
康罗伊抽回手,从内袋摸出份文件推过去:所有资金必须走信托。
我会在拿骚设金库,每笔转账都留底。他望着玛丽骤冷的眼神,补了句,等战争结束,这些账要能证明南方不是只有棉花地。
玛丽盯着文件上的签名栏看了三分钟。
远处传来教堂的九点半钟声,她突然抓起钢笔,墨水在玛丽·戴维斯几个字上晕开个小团,像朵开败的木兰花。你想要的,比棉花多。她合上文件时,钻石戒指刮过纸面,发出刺啦一声。
我要的是,康罗伊望着她马车尾灯消失在巷口,对着空气说,当他们说南方完了时,有人能指着信托的账本说,不,她只是换了个活法
午夜的密西西比河像块被揉皱的黑绸。
康罗伊站在河堤的芦苇丛里,望远镜贴着眼睛,能看见三英里外那艘伪装成渔船的运输艇正缓缓移动。
詹尼的手在他臂弯里发颤:联邦巡逻舰的汽笛...在东南方。
潮汐表。康罗伊伸出手,詹尼立刻递上折得方方正正的纸。
他快速扫过数据,手表的夜光指针指向十一点十七分——退潮,水流速度每小时两海里。让信号员打左舷进水,请求救援他把望远镜递给詹尼,看,他们转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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