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如同浸了灰的薄纱,勉强透过鲍厄里总部密室的高窗。
康罗伊指尖的铜制解码轮刚转完最后一格,密文边缘的隐形墨水便显露出字迹——威廉·斯特林爵士的署名在“第一阶段就绪”几个字下洇出淡淡水痕,宛如伦敦泰晤士河的波纹。
“内皮尔。”他屈指轻叩胡桃木桌面,声音中带着如松弦之箭终于离弦的轻响。
门轴转动发出吱呀声,穿着墨绿细条纹西装的男人抱着皮质笔记本闪身进来。
埃默里·内皮尔的领结歪在喉结旁,显然是从俱乐部被紧急召来,但眼底的兴奋压过了所有狼狈:“您要看苏格兰皇家银行的账户流水?我让柜员守了一整晚——”
“不用。”康罗伊把电报推过去,钢笔尖点在“延迟贷款审查”上,“给他们转五百万英镑,名义是‘跨大西洋稳定基金预付款’,用途写宾夕法尼亚钢轨采购。”他抬头时,镜片后的目光如淬火的银,“告诉斯特林,英格兰银行的先生们爱数钱,那就让他们数得手发软——等他们数清这五百万能撬动多少炼铁厂订单,自然就明白谁在给工业齿轮上油。”
内皮尔的笔尖在纸页上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两下:“您是要……”
“让伦敦明白,费城的基建不是他们施舍的慈善,而是双向的血脉联系。”康罗伊扯松领结,露出锁骨处被蒸汽烫伤的旧疤——那是三年前在匹兹堡铁厂,他亲自调试钢轨模具时留下的。
“信贷审查权在他们手里?不,在能让资本增值的人手里。”
敲门声打断了对话,此时内皮尔正用蜡印封好信件。
理查德·摩尔的影子先挤进门缝,这位年轻州议员的大衣还滴着晨露,眉峰拧成死结:“康罗伊先生,巴恩斯、霍夫曼、梅里韦瑟三位议员今早突然变卦了。”他摘下礼帽,露出被雨水打湿的卷发,“他们说收到三十多封选民来信,质疑‘外资主导市政建设’。”
康罗伊正端起咖啡杯的手悬在半空,杯沿倒映出他微挑的嘴角:“变卦?”他轻声一笑,咖啡的苦香混合着窗外飘进的煤烟味,“他们不是反对钱,是怕背锅——选民骂市政厅被外国资本绑架,他们不想当替罪羊。”他放下杯子,指节敲了敲桌上的费城地图,“中午带他们去华工遗属社区,就说去参观新修的供水站。”
摩尔的睫毛颤了颤:“那地方……”
“对,就是蓝岭隧道事故里,死了两百多华工的社区。”康罗伊站起身,西装下摆扫过差分机模型的黄铜齿轮,“让他们看看孩子们捧着铜碗接清水的样子,看看墙上的铭牌——中英文写着‘鲍厄里银行捐建,纪念修筑蓝岭隧道之亡魂’。”他抓起外套搭在臂弯,“选民要的不是口号,是能喝进嘴里的公道。”
午后的阳光终于撕开雾霭,凯瑟琳·莱恩的裙角扫过鲍厄里银行项目办公室的橡木地板。
她身后跟着二十名穿着高领衬衫的女性,有的挟着账簿,有的抱着铜制算盘,活像一群衔着标尺的知更鸟。
“康罗伊先生。”她摘下手套,露出指节处被墨水染蓝的痕迹,“女性监督团要求全程审计市政工程。”
康罗伊从文件堆里抬起头,将一串银钥匙推过桌面:“这是财务系统的密钥副本。”他的声音如浸了蜜的铁,“若连女人的眼睛都骗得过,那才是真正的腐败。”
凯瑟琳的瞳孔缩了缩。
她注意到他右手小指戴着一枚旧戒指,戒面刻着“信任”二字——正是三年前她在女权集会上痛斥“资本剥削”时,他递来的那枚铜便士改铸的。
当晚,她在阁楼书桌前摊开信笺。
煤油灯的光映着她泛红的眼尾:“我原以为他是商人,现在才知道,他是建筑师——用信任砌墙,用透明铺路。”笔尖顿了顿,她又添上一句,“可这样的人,真的不会被墙砸到吗?”
密室外的走廊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响,“咚——咚——”敲得人心发紧。
康罗伊揉了揉发涩的眼睛,正准备熄灯,忽然瞥见窗台上多了片枯叶。
那是片枫叶,叶脉间夹着半枚破碎的银头杖装饰——和西蒙·卡梅伦二世总爱拄着的那根一模一样。
风从窗缝钻进来,卷着枯叶打了个旋儿,落在他脚边。
康罗伊弯腰拾起,指腹擦过叶背的暗纹——是用血写的两个单词:“游戏开始”。
康罗伊捏着那片夹着血字的枫叶,指节因用力泛出青白。
壁炉里的余烬突然迸出一粒火星,在他手背烫出个小红点,却似烫开了某种尘封的记忆——去年冬天在费城交易所,西蒙·卡梅伦二世用银头杖敲着他的钢轨样品,说外国资本的热度,终究捂不暖美国的冻土。
现在看来,冻土下的冰棱终于要刺出来了。
内皮尔!他扯动铃绳,声音像绷紧的钢丝。
三秒后,墨绿条纹西装的影子就贴在了门缝上。
埃默里·内皮尔的皮鞋跟磕在橡木地板上,带着股风冲进密室,领结彻底散成松垮的蝴蝶结:刚截获到纽约电报——卡梅伦今晚在德尔莫尼科俱乐部请客,到场的有范德比尔特的三儿子、古尔德的财务总管,还有波士顿的老霍奇金森。他把揉皱的密报拍在桌上,纸角沾着咖啡渍,他们要成立什么北美工业信用联盟,说要绕开鲍厄里直接融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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