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隍庙的清晨,笼罩在一层灰蒙蒙的细雨里。青石板路被雨水浸得油亮,倒映着灰墙黛瓦和匆匆行人的模糊身影。空气湿冷,带着香烛纸钱、油炸点心和劣质烟草混杂的复杂气息,这是沪上老城厢独有的烟火与市井。茶楼“春风得意楼”临街而立,两层木构,飞檐翘角,此刻正是早市最热闹的时候。跑堂的吆喝声、茶客的谈笑声、惊堂木拍案的脆响,混着雨声,喧嚣而充满生机。
苏璃撑着一把半旧的油纸伞,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靛蓝布旗袍,外罩一件同样半旧的藏青色开衫,头发用一根木簪松松挽在脑后。脸上未施脂粉,只在唇上点了极淡的口脂提气。此刻的她,就是一个最寻常不过、为了生计早早出门的市井妇人,与昨夜舞台上颠倒众生的“东璃”判若两人。她微微低着头,步履匆匆,混在赶早市的人流中,毫不起眼。
只有颈间那枚紧贴肌肤的青白玉佩,传递着一股持续而清晰的暖意。这暖意从她踏进城隍庙地界就开始,如同心脏在皮肤下微弱地搏动,提醒着她:平静的表象之下,暗流从未停歇。
她熟稔地穿过嘈杂的一楼大堂,跑堂的伙计似乎对她这张朴素的“熟脸”有些印象,只随意瞥了一眼,便忙着招呼其他客人。苏璃径直走上嘎吱作响的木质楼梯,来到二楼靠里、临窗的一个僻静角落。
一张半旧的小方桌,两把竹椅。一个穿着深灰色棉布长衫、戴着老花镜、头发花白的老者,正捧着一个紫砂小壶,慢悠悠地品着茶。他面前摊开着一份当天的《申报》,看得入神。桌上除了茶壶茶杯,还放着一个半旧的黑色皮革工具包,里面露出几把大小不一的剪刀和木尺——这正是苏璃的上线,“老裁缝”。
“阿伯,早。”苏璃的声音带着一丝市井妇人的沙哑和温顺,她在老裁缝对面的竹椅上坐下,将油纸伞小心地靠在桌腿边。
老裁缝抬起眼,透过老花镜片看了她一眼,眼神浑浊,带着老人特有的迟钝,只是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他放下报纸,拿起茶壶,给苏璃面前一个洗得干净的粗瓷杯里斟上热茶。茶水金黄透亮,是上好的龙井。
“雨不小,喝口热茶暖暖。”老裁缝的声音低沉缓慢,带着浓浓的本地口音。
“谢谢阿伯。”苏璃捧起茶杯,氤氲的热气扑在脸上,带来短暂的暖意。她借着低头喝茶的掩护,目光迅速而锐利地扫视了一圈二楼。几个茶客散坐着,有低声谈生意的商人,有摇头晃脑听评书的闲汉,角落里一对年轻情侣喁喁私语……似乎并无异常。
然而,颈间的玉佩,那持续不断的暖意,非但没有因为环境的“安全”而减弱,反而在她落座后,似乎……更清晰了一点?像一根无形的弦,在她心尖上轻轻拨动。
“前日托您改的那件湖绉旗袍,”苏璃放下茶杯,声音压得更低,语速却平稳自然,“领口的花样,您看是照原来的水云纹好,还是改成新式的如意头?”这是约定的暗语。
老裁缝慢条斯理地拿起桌上的紫砂壶,又给自己续了点水,浑浊的目光似乎落在窗外湿漉漉的瓦片上。“水云纹……旧是旧了点,但胜在稳妥,不容易出错。”他顿了顿,拿起一块裁衣用的画粉,在桌上看似随意地画了几道简洁的线条,形成一个抽象的、代表“药品”的符号,又快速抹去。“如意头嘛……花俏是花俏,就怕针脚不稳,赶不及工期。”
苏璃心领神会。“旧的好,稳妥要紧。”她微微倾身,仿佛在仔细聆听裁缝师傅的建议,手指却极其自然地在桌下轻轻一弹,一个用油纸紧紧包裹、只有小指甲盖大小的硬物(微缩胶卷),悄无声息地滑落到老裁缝放在膝上的工具包开口里。动作快如闪电,又轻如鸿毛。
“那工期……”苏璃追问,这是确认运输路线和时间的关键。
老裁缝刚要开口,突然,楼下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骚动!桌椅碰撞声、跑堂惊慌的劝阻声、还有几声粗暴的呵斥!
“警察厅查案!都坐着别动!”
沉重的皮靴踩踏楼梯的声音如同鼓点,迅速逼近二楼!
苏璃的心脏猛地一缩!颈间的玉佩骤然间滚烫!那感觉不再是温热的熨帖,而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贴在皮肤上!
老裁缝浑浊的眼中精光一闪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放在膝上的手,极其轻微地将工具包的开口往里推了推,彻底盖住。脸上的表情依旧是那个有点迟钝的老裁缝,甚至还带着一丝被惊扰的不悦。
几个穿着黑色制服、腰间挎着枪套的警察已经冲上二楼,为首的是个留着两撇鼠须的瘦高个,眼神阴鸷。他目光如刀,在略显惊慌的茶客脸上扫过。
“搜!仔细点!看看有没有生面孔,有没有可疑物品!”鼠须警察厉声喝道。
茶客们噤若寒蝉,跑堂的缩在角落不敢出声。几个警察开始粗暴地翻查离楼梯口最近几桌客人的随身物品,引来不满的嘟囔和压抑的惊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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