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宽接过那本《南衙杂记》的瞬间,只觉得指尖传来一阵奇异的触感。那包裹着书册的青色绸缎,因为年代久远而变得有些发硬,带着历史的尘埃与清冷。他甚至能感觉到,刘希夷那干枯的手指在递过书册时,无法抑制的轻微颤抖。
这位在文渊阁里待了一辈子的“活历史”,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这妥协背后,是出于对“冤魂托梦”的敬畏,还是对石宽背后那股无形势力的忌惮,又或者是他对自己那位“故友”温若语,还残留着最后一分情谊,石宽不得而知,也无暇去深究。
他现在,只想立刻将这颗滚烫的山芋,带回最安全的地方。
“多谢大学士成全。”石宽对着刘希夷,郑重地长揖及地,“今日之情,石某铭记于心。无论此书之中,藏着何等惊天秘密,石某都绝不会将大学士牵连其中。”
刘希夷疲惫地摆了摆手,那张布满褶皱的脸上,是一种看透了世事循环的麻木。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佝偻着身子,转身缓缓走回了黑暗之中,那扇厚重的铁门在他身后“吱呀”一声关上,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
回程的马车里,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裴松几次想开口,想问问石宽对刘希夷那番警告的看法,但看到石宽那副凝重如山的神情,他又把话咽了回去。石宽端坐着,双目紧闭,双手却死死地按在膝上那个用官服包裹着的书册上,那姿态,不像是在守护一本禁书,倒像是在镇压着一个即将苏醒的魔鬼。
马车没有回大理寺,也没有回石宽的府邸,而是七拐八绕,最终驶入了京城西郊,那座戒备森严,充满了铁与火气息的守备司大营。
孟武早已接到密信,屏退了所有亲兵,亲自在自己的主帅营帐外等候。看到石宽和裴松进来,这位铁血将军什么也没问,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随即亲自持刀,守在了帐外,那副“生人勿近”的架势,足以让任何心怀叵测之徒望而却步。
营帐内,燃着两盆熊熊的炭火,将秋夜的寒气驱散得一干二净。
石宽深吸一口气,这才小心翼翼地,将那本《南衙杂记》,放在了中央那张由整块巨木打造的行军桌案上。
他解开青色的绸缎包裹,书册的真容,终于呈现在眼前。
封面是早已泛黄的桑皮纸,上面没有任何奢华的装裱,只有五个用铁画银钩般的瘦金体写就的大字——《南衙杂记》。那笔锋,锐利得仿佛要透出纸背,带着一股扑面而来的肃杀与不甘。
裴松凑上前,眼中充满了好奇与期待。
石宽戴上鹿皮手套,郑重地翻开了书册的第一页。
然而,书中的内容,却让两人大失所望。
这里面,没有他们想象中的密码本,也没有关于“墨鸦”组织的成员名录。整本书,更像是一本日记,一本由那位不知名的南衙卫指挥使,在围剿“墨鸦”期间,写下的,充满了血腥、混乱与个人情绪的……手记。
字迹潦草而急促,有的地方甚至因为墨迹浸染而变得模糊不清。
“……三月初七,雨。城西据点已破,斩首三十七级,皆为死士,无一活口。其悍不畏死,令人发指。临死前面带诡笑,高呼‘鸦杀尽,巢复生’,其言不详,恐有后患……”
“……四月十五,晴。审讯三日,用尽酷刑,贼首依旧一言不发。其筋骨之硬,非人力所能及。观其眼神,竟无半分恐惧,唯有……怜悯。他在怜悯我等……”
“……五月初一,夜。噩梦缠身,总见断头乌鸦,绕梁而飞。此案,不可再查。同僚劝我,到此为止。圣上亦有此意。然,‘墨鸦’所图,绝非扰乱朝纲这般简单,其背后,恐有更大的图谋。我若就此罢手,何以……”
一页页翻下去,石宽和裴松的心,也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这手记里,充满了作者个人化的情绪宣泄和对案情毫无用处的细节描述,对于破解那本黑色账本,似乎起不到任何作用。
“大人,这……”裴松的语气里,充满了失望,“这书里,似乎并没有我们想要的东西。”
石宽没有说话,他只是皱着眉,一页一页地,耐着性子往下翻。他相信沈青萝的判断,更相信魏明月那神鬼莫测的智慧。她们既然认定线索就在这里,就绝不会是空穴来风。
终于,当他翻到全书的最后一页时,他的手指,停住了。
这一页,与其他页都不同。
上面没有那些潦草的字迹,只有一首,用工整的楷书,抄录下来的七言绝句。
那笔迹,温润而平和,与全书那股肃杀之气,格格不入。看得出,抄录之人,当时的心境,是平静的。
诗曰:
山外青山楼外楼, 烟波江上使人愁。 孤帆远影碧空尽, 归雁南飞无停留。
“一首……风景诗?”裴松凑上前,轻声念了出来,脸上的困惑更深了,“这首诗,意境倒是不错,只是……这与‘墨鸦’的密文,又有何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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