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发举着手机，像是举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手机免提里，小金那客气到近乎谦卑的腔调，还在源源不断地传出。
“……所以，明天上午九点，您看林总这边方便安排吗？书记的意思是，不影响你们的正常工作，我们就是上门服务，现场解决问题……”
王德发只能下意识地望向窗边的那个背影。
林峰转过身，从王德发几乎僵硬的手中，拿过那部还在发声的手机。
“金秘书。”
林峰开口，语调平稳。
电话那头的小金，明显一个机灵。
“林总！您好您好！”
“明天九点，我们恭候李书记大驾。”
“不不不，林总您太客气了，是我们来学习，来服务！那……那就这么说定了？不打扰您休息了！”
小金飞快地挂断了电话。
王德发还保持着那个姿势，整个人像一尊被雷劈过的木雕。
“峰……峰哥……”
他艰涩地开口。
“李达康……他……他这是唱的哪一出？”
“昨天还要把我们往死里卡，今天就要亲自上门来‘服务’？”
“这脸变得也太快了吧？川剧变脸都没他这么快的！”
林峰将手机放回桌上。
“他不是变脸，他是怕了。”
王德发没听懂。
“怕？他一个市委书记，怕我们？”
“他不怕我们，他怕的是他头顶的乌纱帽。”林峰走到办公桌前，坐下。
“他以为捏住的是我们的七寸，却没想到，自己捅了一个他根本兜不住的马蜂窝。”
“有人，替我们敲打他了。”
王德发似懂非懂地点头，但脸上的狂喜已经压抑不住。
“那……那我们明天……”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林峰打开电脑，屏幕上是星宇集团新厂区的规划图。
“他想来‘服务’，我们就让他好好‘服务’。”
“他想把昨天丢的面子找回来，我们就再把他的脸皮，揭下来一层。”
……
第二天，上午八点五十分。
星宇集团所在的那栋老旧写字楼下，气氛前所未有的凝重。
数辆警车在路口清出一条通道，黑色的奥迪A6组成一个车队，缓缓驶来，停在楼前。
周围写字楼里，无数扇窗户后面，都挤满了看热闹的脑袋。
他们何曾见过这种阵仗。
王德发提前半个小时就等在楼下，西装穿得笔挺，头发梳得油光锃亮，可手心里全是汗。
车门打开。
李达康从中间那辆车的后座下来。
他今天没有穿他那标志性的夹克，而是一身深色的西装，神色严肃。
紧随其后，市规划局局长、国土局局长、城建集团老总……一个个在京州电视新闻上才能见到的大人物，鱼贯而出，恭敬地站在李达康身后。
这阵仗，不像视察，倒像是……朝圣。
王德发腿肚子有点软，他强撑着，挤出一个笑容迎上去。
“李……李书记，各位领导，欢迎欢迎……”
李达康只是对他点点头，便越过他，抬头看向这栋略显陈旧的写字楼。
“林总呢？”
他开口问。
“峰哥……林总在楼上办公室等您。”王德发连忙回答。
李达康没再多言，径直走向电梯口。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跟在后面。
电梯很小，一次只能装七八个人。
李达康和几位主要局长先上去。
剩下的人，只能在楼下大厅，规规矩矩地排队，等下一趟。
电梯里，空间狭小。
规划局局长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他昨天晚上一宿没睡，带着整个局里的人通宵加班，硬是把所有手续都在天亮前给办妥了。
他偷偷看一眼李达康的侧脸，大气都不敢喘。
“叮。”
电梯门开。
星宇集团那简陋的办公室，出现在众人眼前。
没有前台，没有豪华的装修，只有几排工位和一间玻璃隔断的办公室。
李达康的眼皮跳了一下。
林峰正站在办公室门口，身上是一件简单的白衬衫和休闲裤，和平日里没什么两样。
“李书记，辛苦各位领导跑一趟。”
林峰的姿态不卑不亢，没有寻常商人见到高官的谄媚，也没有年轻人骤然得势的张狂。
李达康大步上前，主动伸出双手。
“小林同志！是我要感谢你！感谢你们星宇集团，愿意留在京州，给我们京州一个为你们服务的机会！”
他紧紧握住林峰的手，用力摇晃几下。
“昨天的事情，是我工作上的重大失误！是我官僚主义了！我在这里，正式向你道歉！”
他这番话说得声量不低，整个办公室，连同电梯口刚出来的第二批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所有人都傻了。
一个市委书记，当着这么多下属的面，向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低头认错。
这已经不是打脸了。
这是把自己的脸按在地上，让别人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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