敞篷卡车像个醉汉,在乡间土路上吭哧吭哧地颠簸。司机是个精瘦汉子,黝黑的皮肤刻着几道深纹,他叼着半截烟,时不时瞟一眼后视镜。车斗里,一个女人背对着他坐着,与这辆破旧铁皮格格不入。她穿着纤尘不染的白色立领短衫,下身是一条同样纯白的短裙,勾勒出修长笔直的腿线。长发梳成利落的高马尾,随着卡车的每一次跳跃,那束乌黑发亮的马尾便在肩后划出冷冽的弧线,纹丝不乱。阳光穿透路旁树叶的缝隙,在她身上投下跳跃的光斑,却无法融化她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疏离。
司机吐出一口浓烟,带着浓重的乡音开了腔,声音被风撕扯着:“哎,我说妹崽,”他扯着嗓子喊,“你来我们勒个破地方爪子嘛?勒里穷山恶水,撒子都没得,山旮旯里头,看个鬼哟!”
后视镜里,那张精致却淡漠的侧脸纹丝未动,仿佛风声和司机的唠叨都只是背景里无关紧要的杂音。司机等了几秒,没听到回应,又咂了咂嘴,烟灰簌簌掉在油腻的方向盘上:“哎,妹崽,你不喜欢说话哦?行嘛行嘛,那我们斗不说老。前头斗快到老哈!”他猛打一把方向,卡车咆哮着拐过一个急弯,车轮碾过坑洼,溅起一片浑浊的泥浆。
路越来越窄,两旁的树木愈发茂密阴森,遮天蔽日。终于,卡车在一个岔路口猛地刹住,尘土腾起,又被山风卷走。路口横着一道半人高的木围栏,早已腐朽不堪。围栏中央钉着一块歪斜的木板,上面用刺目的红漆写着四个大字——禁止通行。木板下方,一道崭新的黄色警戒带在风中微微飘荡。
“好老,妹崽!”司机探出半个身子,指着那围栏,“我只能送到勒个地方老哈!前面封起老,车进不切!”
车斗里,那抹白色的身影轻盈地跃下,鞋跟落在布满碎石和浮土的路面上,竟没发出多少声响。她微微侧首,声音清澈而冷淡,带着一种与这山野截然不同的腔调:“唔该(多谢)。”
司机一愣,黝黑的脸上满是困惑:“???撒子意思哦?”
马小玲脚步微顿,没有回头,只清晰地吐出两个字:“谢谢。”
“哦哦哦!”司机恍然大悟,黝黑的脸上挤出笑容,连连摆手,“哎呀,不用谢不用谢!小事一桩!你一个妹崽家家,一个人进山小心点哈!昨天晚上勒里好像出了撒子事情,警车呜啊呜啊地来老好几辆!现在都没走!邪门得很!”
“哦,”马小玲淡淡应了一声,目光越过围栏投向山林深处,“唔紧要(不要紧)。”
司机脸上的笑容再次僵住,眉头拧成一个结:“???撒子意思哦?”
“不要紧。”依旧是那平静无波的语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懒得解释的疏离。话音未落,她已单手撑住腐朽的木围栏,身形如一道白色的流光,极其利落地翻身而过。围栏上缠绕的警戒线在她面前形同虚设,那抹白色迅速融入前方浓重的树影之中,消失不见,只留下司机在原地茫然地挠着头。
围栏后的山路异常崎岖,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腐叶、湿土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陈旧气息的怪异味道。越往里走,山风送来的声音就越清晰——不再是单纯的鸟鸣虫嘶,而是夹杂着低沉严肃的人语。马小玲步履无声,穿过最后一片遮挡视线的灌木丛,眼前豁然开朗,景象却令人心头一沉。
一片地势稍缓的坡地上,散落着大大小小几十座坟茔,如同大地皮肤上溃烂的疮疤。此刻,这片本该沉寂的坟场却成了混乱的中心。好几处坟堆被野蛮地掘开,泥土翻卷,棺材板碎裂着散落一地,露出黑洞洞的墓穴。刻着名字的墓碑更是东倒西歪,有的被粗暴地推倒砸断,半埋在土里,有的则歪斜地杵在翻出的新土旁,像被砍掉头颅的守卫。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面色凝重地在狼藉中勘察、拍照、低声交谈。
一个穿着皱巴巴汗衫、脸色蜡黄的中年村民正紧紧拽着一个警官的胳膊,声音因为激动和后怕而尖利颤抖:“宋警官!宋警官!你看哈!我斗是在勒里!你看哈!”他哆哆嗦嗦地指着眼前一片狼藉的坟堆,尤其是那座墓碑被砸成两截、墓穴完全敞开的坟,“昨天晚上,我喝多老,脑壳发昏,不晓得啷个搞起就跑到勒里来老!然后……然后你看哈!勒里都变成撒子样子老!黑死我老(吓死我了)!”
被称为宋警官的男人约莫四十多岁,国字脸,眉间刻着深深的“川”字纹。他紧抿着嘴唇,锐利的目光扫过这片被彻底破坏的坟场。被掘开的墓穴不止一个,泥土翻飞,棺木碎裂,陪葬的衣物碎片散落在黑色的湿土上,一片狼藉。他的眼神沉得如同灌了铅。不是寻常的盗墓。寻常盗墓贼只会挑有价值的坟下手,手段也不会如此粗暴彻底。眼前这景象,倒像是有人发了疯,或者……是在急切地、不计后果地翻找着什么,要把这整片坟地彻底筛一遍。
“昨天晚上,”那村民见宋警官没打断,胆子大了点,咽了口唾沫,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某种目睹了禁忌的恐惧,“我还看到个人影!就、就在勒里!”他指向那空荡荡敞开的墓穴,“一直埋到脑壳(埋头)在那里挖!挖得飞快!我躲在那边的树笼笼(树丛)后头,大气都不敢出!他好像……好像还在说话!自己跟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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