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雪瀑布并非人间寻常之水。它自千仞绝壁的豁口奔涌而出,初时如天河垂落,浩荡磅礴;半空遭遇嶙峋怪石,被撕裂成千百股湍急银蛇,裹挟着震耳欲聋的轰鸣狠狠砸入下方深不见底的寒潭。激荡而起的不是温柔水雾,而是细密如针、冰冷刺骨的霰雪寒晶,弥漫方圆数里,将午后的阳光折射成一片朦胧而酷烈的光晕。空气里弥漫着水沫的湿冷与岩石被亘古冲刷的凛冽气息,吸入肺腑,寒彻骨髓。
赵公明便盘膝坐在这寒潭边缘一块滑不留足的黑色巨岩上。冰冷水汽早已浸透他单薄的练功服,紧贴在皮肤上,寒意如无数细针钻进毛孔。他双眼紧闭,眼睑却在不自觉地微微颤抖,眉头死死拧成一个川字,额角青筋随着瀑布的节奏突突跳动。牙关紧咬,腮帮肌肉虬结鼓起,仿佛在对抗一座无形大山的倾轧。他全身绷紧如拉满的硬弓,肩膀不自然地向上耸起,连呼吸都下意识屏住,僵硬得如同一尊被寒霜冻透的石雕。
——一副苦修不辍、道心坚忍的好弟子模样。
然而,表象之下,神识沉入的识海深处,却是一片惊涛骇浪、鬼哭狼嚎的战场!
‘找!快找!神识扫过!左边!右边!上面!下面!’ 赵公明意念所化的虚影小人,正像只没头苍蝇般在他自己的意识空间里疯狂乱窜,搅动得那点可怜的神念之力如沸水翻腾。‘嘿嘿!天助我也!祖师爷保佑!今天这‘烽燧灵犀令’的感应是关着的!玲玲没开监听!好!好!好!憋死老子了!’
虚影小人猛地停下,双手叉腰,对着意识空间虚无的穹顶,发出了无声却撕心裂肺的咆哮:
‘苍——天——啊——!大——地——啊——!我——赵——公——明——苦——命——啊——!!!’
吼声在识海中激荡起无形的波纹。
‘上周!就他妈的是上周!千厮门大桥上!串串钵钵,红油翻滚,人声鼎沸,江风那个吹啊,月光那个撩人啊!玲玲……’ 意念触及那个名字,识海瞬间铺展开一幅流光溢彩的画面:灯火璀璨如星河倾落,马小玲琉璃般的眸子映着洪崖洞的金碧辉煌,红唇轻启,那六个字如同九天仙乐,带着斩断轮回的决绝轰然落下——“赵公明,我爱你!”
‘轰——!’ 意念小人瞬间被这回忆炸得原地升空三百丈,手舞足蹈,金光乱冒。‘我当时!差点没原地表演个螺旋升天白日飞升!心里头那个美啊,滋滋冒泡,咕嘟咕嘟,比中了八个亿的彩票头奖还美一万倍!三清祖师爷在上,我感觉您们三位老人家当时都在云层后面捋着胡子对我慈祥微笑!’ 小人陶醉地捧着脸,在识海里幸福地转圈圈。‘我也爱她啊!爱得心尖尖都在颤,恨不得当场把心剖出来,红彤彤热乎乎捧给她看!我们俩,那就是天造地设!珠联璧合!金童玉女!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
‘停!打住!紧急刹车!’ 幸福转圈的小人一个趔趄栽倒在地,连滚带爬,惊恐万状地捂住自己的“嘴”。‘灵犀千万不能通!通了就彻底玩完!玲玲要是知道我此刻脑子里在翻江倒海,把这心里话全漏过去……’ 意念中瞬间闪过马小玲柳眉倒竖、指尖雷光缠绕的恐怖画面,‘怕不是要一个‘神龙敕令·九天应元普化神雷’直接劈过来,把我轰得连渣都不剩!还得罚我跪穿十八块钛合金搓衣板!’ 小人瑟瑟发抖,抱成一团。
恐惧过后,是排山倒海的憋屈和怨念,如同望雪瀑的寒流,汹涌倒灌进识海:
‘唉!女人心啊,海底针!捞不着,摸不透!这尼玛就甜蜜了不到两个时辰!就两个时辰啊!’ 小人伸出两根手指,悲愤地在虚空中比划。‘第二天!太阳都还没晒屁股!她,马小玲!用那种看路边过期打折卤味的眼神看着我,轻飘飘地说——‘赵公明,你琴日系咪畀红油辣到懵咗啊?发梦听到嘢?我,有,讲,过,呢,啲,嘢,咩?(赵公明,你昨天被红油辣昏头了?幻听?我,说,过,那,种,话,吗?)’
‘天地可鉴!日月可证!三清祖师爷在上!我以我未来八百年的财运发誓!她!马!小!玲!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掷地有声!就在千厮门大桥,杨富嬢嬢的卤串摊旁边!对着我赵公明的耳朵!说了那六个字!’ 意念小人捶胸顿足,在识海里疯狂打滚,搅起滔天巨浪。‘她!明!明!说!过!她!明!明!就!说!过!啊——!啊——!啊——!啊——!’
无声的咆哮在识海掀起狂暴的精神风暴。这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烈动荡,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瞬间冲垮了赵公明那点可怜的、勉强维持的表面平静!
轰——!
盘坐于黑岩上的赵公明身体猛地一震!仿佛被无形的巨锤当胸砸中。一直强行屏住的呼吸骤然紊乱,如同破旧的风箱般剧烈抽吸着冰冷刺骨的空气。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在疯狂地、无规律地转动。那张因竭力压抑而显得狰狞僵硬的脸,此刻彻底扭曲,额头上暴起的青筋几乎要破皮而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千年积郁与现世憋屈的狂暴气息,如同沉睡的火山,不受控制地自他僵硬的身体深处轰然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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