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得浮生半日闲。
铺子生意不错，这几日有孟鸢的帮衬，又加了两种馅料的包子，出售的分量也从先前的两百份加到了三百份。
柳氏小心翼翼地将今日赚得的铜板一串串理好，脸上的褶子里满是藏不住的笑意。
抛除掉本钱，光是卖包子一天便能挣上百来文。
回想起在地里刨食的日子，神仙也不过如此了吧。
刚开始还担心搬到镇上会成为孩子们的累赘，没想到她一个老婆子也还有点用处。
许是日子有了盼头，柳氏一扫往日的臭美苦难，精气神比之半个月前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看起来甚至都年轻了些。
周玉明则拿着一块湿布，卖力地擦拭着桌椅。
柳氏看在眼里，暖在心里。
只是不知道想到什么，嘴角的笑容缓缓落下。
若是老头子和老大还在就好了……
就在这时，一道消弱的身影出现在巷口，逆着光显得有些模糊，脚步很沉，像是拖着千斤重的枷锁，没有半分少年人该有的轻快。
待看清来人，铺子里三人轻松的心情戛然而止。
周临安回来了。
早上还干干净净的院服沾了些尘土，怀里紧紧抱着他的书箱。
脸上看起来没什么血色，那双往日里总是清亮、偶尔还会因羞赧或激辩而闪着光的眸子，此刻却是一片空洞的灰败。
孟鸢心里一沉。
“临安？你……你怎么了？”柳氏颤抖着问道。
手里的铜钱串哗啦一声散落一地，也顾不得去捡，慌忙站了起来。
周临安看了看娘，他的目光又缓缓掠过周玉明和孟鸢，最后低头苦笑。
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我……被开除了。”
“啪——”
柳氏身子虚晃了一下，不小心碰到桌子的碗，碗应声落地，瞬间摔得粉碎。
清脆的碎裂声，像是这个家刚刚升起的希望，被一锤子砸得稀烂。
“娘！”
“娘！”
“娘！”
三个人不约而同向前一步想要扶她。
“娘没事。”柳氏连忙表示。
手上的青筋暴起，紧紧抓着桌边，眼前一阵阵发黑。
对亡夫亡子的承诺，对未来的所有憧憬，都在这一瞬间轰然倒塌。
她顺着桌角，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浑浊的泪水缓缓从眼眶滑落，脸上不经意蹭到了面粉，留下一道痕迹。
“早上出去不是还好好的吗？怎的被开除了……这可怎么办啊……”
若是没有犯大错一般都不会轻易的开除学生。
自家孩子自己了解，周临安向来懂事，定不会在书院惹是生非。
周玉明那张沾着面粉的小脸涨得通红，他一把抄起角落里的擀面杖，眼睛里烧着愤怒的火焰，“哥，是不是有人欺负你！我……我去找他们拼了！”
“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周临安摇头，沉默着一言不发。
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很容易弄清楚，山长最后却决定将他开除，若是说这其中没有马家的手笔他绝不信。
可那又如何呢？
便是欺他，辱他又能如何呢？
整个铺子，瞬间被一种令人窒息的绝望所淹没。
从周临安回来的那刻起，一直沉默的孟鸢有了动作。
将门帘严严实实地放下，在“今日售罄”的木牌旁，又挂上了一块干净的木牌。
“东家有事，歇业一日”
伸出手轻轻按住了周玉明那只因愤怒而颤抖的、紧握着擀面杖的手。
“玉明，放回去。”
“既然回来了，那便先吃饭吧，有什么事，吃完再说。”
……
在全家死一般的寂静中，只有孟鸢一个人的声音清晰可闻。
淘洗白米的哗哗声，快刀切过鸡脯肉的笃笃声，香菇被剁成细糜的碎响……
每一个声音，都像一颗石子，投入这潭死水，激起微不可察的涟漪。
她用最慢的火，熬了一锅最浓稠的鸡茸汤。
白米在锅中翻滚，渐渐变得绵软，鸡茸与香菇的鲜香被热力逼出，丝丝缕缕地，飘散出来。
当四碗热气腾腾的汤被端上桌时，天色已经有些暗了。
谁也吃不下。
柳氏还在低声啜泣，周玉明红着眼眶，周临安则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像。
孟鸢用勺子，在自己的碗里轻轻搅动着，瓷器与米粥碰撞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吃饭，不过是被开除了，天塌不下来。”
她抬起头，目光落在周临安那张毫无生气的脸上，“他们不要你，是他们眼瞎，不管是什么原因，咱家人都信你。”
“杨柳书院不给读，我们去其他地方便是了，他们只能剥夺你学生的身份，无法剥夺你学习的权利！”
周临安缓缓地抬起头，看着碗里袅袅升腾的热气，视线逐渐变得模糊起来，不知是水汽，还是别的什么。
连忙低下头，汤中晕开一圈小小的涟漪。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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