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雪,似乎比往年来得更急些。天还没亮透,铅灰色的云就压得极低,像块浸了水的旧棉絮,沉甸甸地罩着军营家属区。风裹着雪沫子,不是那种鹅毛大雪的温柔,是细沙似的 “雪粒儿”,刮在玻璃上 “沙沙” 响,听着就透着股钻骨的凉。
陈清清踩着的小凳子,是路修源去年用部队废弃的木料改的。凳面磨得光滑,四条腿用铁丝缠了圈防滑,她站上去时,特意扶了扶货架边缘 —— 这货架也是老物件,层板有些变形,放重东西得靠里挪挪。她手里的 “蜂花” 檀香皂,是前天才从镇上供销社进的货,一箱子二十块,现在还剩大半。绿色的纸包装上印着淡黄色的花纹,摸起来有点糙,拆开时能闻到股淡淡的檀香味,不冲鼻,像老家里衣柜里放的樟脑丸,却比那好闻些。
“上次三班的小李来买,还说这香皂好,洗了手不皴。” 陈清清一边摆,一边小声念叨。小李是河南来的兵,十八九岁,手冻得裂了口子,上次来买香皂时,陈清清还多给了他一小块凡士林。她把香皂挨排摆好,间距差不多,这样看着整齐,战士们来挑也方便。摆到最后两块时,她手指顿了顿 —— 这两块包装有点磨破了,她记得路修源说过,下次遇到家属来买,要是不介意,就便宜点卖,别浪费。
刚从凳子上下来,脚还没完全站稳,就听见门口的棉帘 “哗啦” 一声响。那棉帘是她自己缝的,里子加了层旧棉被,边缘用红布滚了边,现在红布都洗得发粉了。棉帘一掀,一股寒风裹着雪粒子就钻了进来,落在脸上凉丝丝的。紧接着,一个苍老的声音传过来,带着点喘:“姑娘,请问有软和点的饼干吗?我想买点给我孙子吃。”
陈清清赶紧迎过去,脚步放得轻 —— 地上铺的水泥地,冬天返潮,她在门口铺了块麻袋片,怕来人滑着。走到门口时,她看清了站在那儿的老奶奶。老奶奶穿的深蓝色棉袄,一看就洗了好些年,领口那块补丁是用浅蓝布缝的,针脚歪歪扭扭,像是自己瞎缝的。帽子是黑色的绒线帽,帽檐上沾的雪粒子都冻成了冰碴,顺着帽檐往下滴小水珠,落在她的棉袄肩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最让陈清清心疼的是老奶奶的手。她手里攥着个深蓝色布包,布包的带子磨得起了毛,边缘都快散线了。老奶奶的手指关节肿得像小萝卜,皮肤是冻透了的通红,指缝里还沾着点泥土,许是路上滑倒蹭的。那双手攥着布包带,指节都泛了白,还在微微发抖,像是连攥东西的力气都快没了。
“大娘,快进来暖和暖和!” 陈清清伸手去扶老奶奶,指尖碰到她胳膊时,能明显感觉到棉袄里没多少棉花,硬邦邦的,还透着股寒气。她把老奶奶往煤炉边引,那煤炉是部队特批给便利店用的,铁皮外壳都熏黑了,炉口冒着淡淡的蓝烟,炉上坐着个铝制的热水壶,壶底有点变形,还是去年路修源从炊事班借来的。
煤炉边的小板凳也是配套的,比陈清清踩的那个矮些,凳面上铺了块旧棉垫,是她用路修源穿旧的军大衣改的。“您先坐下,我给您倒杯热水。” 陈清清说着,拿起炉上的热水壶。壶盖一拧,“咕嘟” 一声,热气就冒了出来,带着股水烧开的暖意。她用的杯子,是部队发的搪瓷杯,杯身上印着鲜红的 “八一” 军徽,边缘掉了块瓷,露出里面的黑铁 —— 那是上次给训练回来的战士倒热水时,被不小心撞在炉沿上磕的。
“您放心,这杯子我刚洗过,用开水烫过的。” 陈清清把杯子递过去,特意把杯柄朝着老奶奶的方向。老奶奶双手捧着杯子,指尖先是轻轻碰了碰杯壁,像是怕烫,接着才慢慢贴上去,冻得发僵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她抬眼看陈清清时,眼睛里蒙着层水汽,带着点感激:“谢谢你啊姑娘,外面太冷了,我从西边家属院走过来,脚都冻麻了。”
陈清清在旁边的小凳上坐下,离老奶奶近了些,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煤烟味,许是家里烧煤炉。“您是来看孙子的?” 陈清清笑着问,“咱们这西边家属院离这儿得有二里地吧,雪天路滑,您走得挺费劲。”
老奶奶点点头,捧着杯子的手紧了紧,像是杯子里的暖意能传到心里。“我孙子在通信连当新兵,刚入伍半年。” 她说起孙子时,声音软了些,眼角也松了点,“他从小牙就不好,硬东西嚼不动,上次我托人给他带了袋桃酥,他说硌得牙疼,我这就想着亲自来,给他买两包软和的。”
陈清清听着,心里也软了。她想起自己的弟弟,也是从小爱吃软的,每次回家,妈妈都会提前蒸好馒头,放凉了再给他吃。“您别急,我这儿有两种饼干,都是软的,您看看哪个合心意。” 她说着起身,走到靠里的货架前 —— 那货架第二层专门放零食,饼干、糖果都在这儿,她怕小孩够不着,特意放在中间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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