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七之后,生活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强行拨回了原有的轨道。
丧事彻底办完,亲戚们各自回归自己的生活。陈见深请了几天假,着手整理祖父的遗物。书籍、衣物、那些珍藏的渔具……大部分都分类打包,或捐赠,或由亲友留作纪念。他没有再去动那个深蓝色的铁盒,也没有再翻开那本厚重的邮册。他将它们连同祖父的遗像一起,小心翼翼地封装在一个大箱子里,准备日后找个妥当的地方存放。
那台平板电脑,被他拔掉电源,用那块厚绒布严严实实地包裹了好几层,塞进了书房储物柜的最深处。他短时间内,不想再看到任何与它有关的东西。
家中的智能设备似乎也恢复了正常。路由器稳定运行,音箱不再无故发声,窗帘听话地开合。那晚如同电子噩梦般的一切,没有留下任何物理痕迹。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驱散了连日来的阴霾。陈见深坐在客厅里,喝着水,感受着久违的、属于白天的宁静。他甚至开始尝试用理性去解构那几天的经历——极度的悲伤、愧疚,加上现代智能设备不可预测的故障,共同催生了一场集体性的、自我投射的幻觉。对,一定是这样。叔公的民俗解释,只是一种心理暗示。现在物归原主,心结解开,幻觉自然也就消失了。
他努力地说服自己,将这匪夷所思的一切归结为精神压力下的产物。只有这样,他才能尝试着重新拥抱正常的生活。
几天后,假期结束,他不得不返回公司。
重新投入忙碌的工作,某种程度上是一种解脱。报表、会议、代码、与同事的交流……这些现实而琐碎的事务,像坚实的泥土,逐渐覆盖了那几日如同沼泽般诡异恐怖的记忆。他刻意让自己忙碌起来,加班到深夜也成了常态。
又是一个加班夜。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敲击键盘的嗒嗒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响。窗外的城市灯火通明,却更衬得室内一片寂静。他揉了揉酸胀的眉心,准备关掉电脑回家。
就在他移动鼠标,要点下关机选项时——
“滋啦——”
一声电流的轻响,来自办公室角落的智能会议大屏。
那面75英寸的屏幕,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散发出幽蓝的背光。
陈见深的动作瞬间僵住,一股寒意毫无预兆地窜上脊背,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屏幕先是维持了几秒的纯蓝色,然后,图像出现了。
是戏曲视频。《四郎探母》的片段。但不是他之前听过的任何一折,而是更加沉郁、缓慢的唱腔,像是……祭奠时的唱段。音量不大,但在死寂的办公室里,每一个字都清晰得可怕。
“我好比笼中鸟有翅难展,我好比浅水龙久困在沙滩……”
陈见深猛地从工位上弹起来,椅子向后滑开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死死地盯着那块屏幕,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它没有消失!它没有被封存在家里那台平板中!
恐惧,如同潮水般再次淹没了他,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汹涌,都要绝望。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抓起自己的手机,解锁。屏幕正常。他又疯狂地点击办公电脑,除了会议大屏,其他设备似乎并无异样。
难道……只是会议系统的故障?
他抱着最后一丝侥幸,颤抖着走向那面屏幕,想要找到电源键或者拔掉插头。
当他走近,距离屏幕还有两三米远时,戏曲声戛然而止。
屏幕上的视频画面消失了,变成了一片纯粹的黑色,光滑如镜。
然后,陈见深在那片黑色的屏幕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疲惫,惊恐,脸色惨白。
而在他的倒影旁边,紧挨着他的肩膀,隐约还有另一个模糊的、苍老的轮廓。那轮廓极其黯淡,没有清晰的五官,更像是一团凝聚的阴影,一个由屏幕本身细微的光影偏差构成的“存在感”。
陈见深的呼吸停止了。
他死死地盯着的屏幕中的那个模糊轮廓。它一动不动,只是静静地“存在”于那里,依附在他的倒影之旁。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公共广播系统里,传来一声极轻的、仿佛经过算法合成的、带着微弱电流杂音的叹息。
“唉……”
那声调,那气息停顿的节奏……
与他记忆深处,祖父看完他不及格的考卷后,那一声混合着失望、无奈与慈爱的叹息,完美地重合在了一起。
刹那间,陈见深全都明白了。
物归原主,安抚的或许只是传统意义上的、局限于那所老宅的“魂魄”。
但祖父的“数字灵魂”,那个由浏览记录、消费偏好、聊天习惯、播放列表……由所有他在网络上留下的足迹共同构成的“它”,并未消失,也永远无法用传统的方式“安息”。
它不在那台平板里。
它在云端。
在浩瀚的数据海洋里,在不停运行的推荐算法里,在每一个存储着祖父数字痕迹的服务器里。只要相关的数据依然存在,只要那些算法还在运作,这个基于记忆与执念的“电子幽灵”,就可能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通过任何联网的设备,被再次“唤醒”,或者……它一直就在那里,静静地,永恒地存在着。
所谓的结束,从来不曾到来。这只是一场漫长纠缠的开始。生者与逝者“数据残魂”之间,无声而绝望的共存。
陈见深站在空旷的办公室里,看着屏幕上自己与那模糊阴影的倒影,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透彻骨髓的寒意。这寒意,并非来自空调,而是源于一个他此刻才真正看清的、冰冷而绝望的未来。
他无处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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