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照在门槛上,那只没缝完的布鞋底还摆在原地,线头垂着。李秀芬坐在那儿,手轻轻搭在肚子上,还没显怀,衣服也还宽松。她正想着待会儿要不要去居委会登记新生儿预报表,就听见院门口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钱科长从外面跑进来,手里捏着一封信,脸通红,额头冒汗。他一路直奔自家门口,没进屋先喊:“老赵!周建国!都出来啊!我家小子考上啦!”
声音又高又亮,整个院子的人都听见了。赵大妈正在晾衣服,一听这话立马把湿毛巾往绳子上一挂,转身就往这边走。周建国刚下班回来,肩上挎着包,也赶紧凑了过来。
钱科长把手里的信举起来,手指有点抖,“省城工学院!机械系!录取了!”他说完又重复一遍,“真录取了!不是梦!”
大家围上去看那封信,红章盖得清清楚楚。有人念出声:“钱志远同学,经全国统一考试选拔……”话没念完,赵大妈已经拍着手笑了:“哎哟我的天,咱们院出大学生了!还是机械系!跟林建华一个行当!”
钱婶这时候也出来了,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身上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她站在门口,眼圈有点红,嘴唇动了动,没说话。过了会儿才低声说:“熬出来了……总算熬出来了。”
李秀芬慢慢站起来,走到人群边上。她看见钱家儿子站在父母身后,低着头,手攥着衣角。那孩子瘦,脸色有点黄,但眼神亮。他抬头看了秀芬一眼,很快又低下头。
“这可是大喜事!”赵大妈大声说,“得办席!不办不像话!”
钱婶摇摇头:“哪能那么铺张,家里也没啥好东西。”
“你这是客气!”赵大妈一摆手,“孩子争气,你们当爹妈的辛苦十几年,今天就得热热闹闹一回!公厨咱们一起用,我烧火,吴老蔫借我煤球,没问题!”
周建国也说:“厂里发的挂面我还有两斤,拿来下面条!给志远壮行!”
钱婶看看大家,终于点了头。她转身回屋,不一会儿端出几碟酱菜、一盘蒸米糕,放在厨房门口的小桌上。“这些先垫垫,等会儿我炒几个菜。”她说着,卷起袖子进了厨房。
李秀芬想进去帮忙,钱婶拦住她:“你有身子,别碰油烟,坐外头歇着。”
“我不碍事,能择菜。”秀芬说着就要蹲下。
钱婶按住她肩膀:“你听我的。这一胎是你们家头一个,不能马虎。再说……”她顿了顿,“你平时对我们家志远多照应,我心里明白。”
秀芬愣了一下,没接话。
钱婶走进厨房,开始切菜。刀落在案板上的声音比往常重,像是要把这些年压在心里的东西一点点剁碎。锅烧热了,油倒进去,葱姜一扔,香味立刻飘了出来。
赵大妈负责烧火,一边扇风一边说:“以前你还嫌这儿脏,不肯来做饭。今儿怎么想通了?”
钱婶翻着锅里的菜,声音不大:“人活一辈子,图个啥?不就是图孩子有个出路?现在他有了前程,我也敢低头了。咱这院子,谁没帮过谁?”
这话一出,周围安静了一瞬。
林建华这时候也回来了,听说钱家儿子考上大学,脸上全是笑意。他从兜里掏出半包饼干,递给钱志远:“厂里发的,不多,你拿着路上吃。”
钱志远接过,说了句谢谢,声音很轻。
宴席很快就摆上了。几张小桌拼在一起,放在院子中间。菜不算多,但每样都用心做了。一碗炸酱面,一盘炒鸡蛋,一碟酸辣白菜,还有钱婶拿手的酱肘子切片。主食是白米饭,特意多蒸了一锅。
大家围坐着,边吃边聊。赵大妈夹了一筷子菜塞进嘴里,咂咂嘴:“香!比过年还香!为啥?因为这是喜气儿!”
钱科长站起来,端着一杯水:“各位邻居,我没什么可谢的,只有这杯水,敬大家。志远能走到今天,离不开你们平日里的照应。尤其是……”他看向李秀芬,“秀芬同志,那阵子孩子复习到半夜,是你隔三差五送点心过来。他知道不能多吃,每次都只拿一小块,但他说,那味道让他撑了下来。”
所有人都看向秀芬。
她没想到会被当众提起,一时不知说什么。
钱志远忽然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声音有些发紧:“秀芬姐,我……我想跟你说声谢谢。那段时间,很多人觉得我考不上,劝我早点进厂干活。可你从来没这么说。你还记得吗?有一次我趴在桌上睡着了,醒来发现窗台上放着一块鸡蛋糕,底下压着张纸条,写着‘别放弃’。”
秀芬点头:“我记得。”
“那张纸条我一直留着。”钱志远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旧信封,打开,里面是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每次快撑不住的时候,我就拿出来看看。你不光给了我吃的,还让我觉得……有人相信我。”
李秀芬喉咙一紧,没说话。
赵大妈抹了把眼角:“这孩子懂事。秀芬啊,你做的那些小事,原来都在别人心里记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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