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国公赵崇的倒台,如同一场猛烈的飓风,彻底涤荡了朝堂上关于审计司新规的杂音。那些曾经或明或暗抵制、抱怨、阳奉阴违的部衙,几乎是连夜清理账目、补齐凭证,以最快的速度、最“标准”的格式,将审计司要求报送的卷宗恭恭敬敬地呈送过来。
一时间,审计司门庭若市,各色官服的吏员往来穿梭,态度谦卑,言语谨慎,与月前门可罗雀、暗流汹涌的景象判若两地。
孙账房看着堆积如山的、格式统一的账册,捻着胡须,脸上却并无多少喜色,反而叹道:“大人,这表面文章倒是做得快,只怕内里……依旧是换汤不换药啊。”
沈玲珑随手翻开一本工部送来的工程账目,条目清晰,数字工整,甚至连以往模糊的“杂项”、“备用”都分门别类,做得无可挑剔。她嘴角勾起一丝淡淡的嘲讽:“他们以为,将账目做得漂亮,便能蒙混过关。却不知,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
她并未被这表面的顺从迷惑。深知积弊非一日之寒,这些衙门多年形成的贪墨手法和利益链条,绝不会因为一纸新规和一位国公的倒台就彻底断绝。他们只是在以更高的“技艺”来应对更严格的稽查。
真正的较量,从明面的对抗,转入了更深的暗处。
她将审计司的人员重新调配,分成数个专项小组,由孙账房和几位能力突出的属官带领,针对不同部衙的账目特点,进行交叉复核和深度分析。重点不再是账目格式是否合规,而是数字背后的逻辑关联、物资流转的真实轨迹、以及资金往来的最终去向。
而她亲自盯着的,则是户部度支司。
度支司掌管天下钱粮出纳,是财政体系的心脏,也是各种“技术手段”运用得最炉火纯青的地方。郎中陈望经过上次的敲打,表面愈发恭顺,审计司所需账目、凭证,无不第一时间备齐送来,甚至主动“请教”新规细节,姿态放得极低。
然而,沈玲珑在复核度支司报送的、关于各地驿站经费拨付的账目时,敏锐地发现了一丝不寻常。
账面上,各地驿站经费拨付及时,数额符合定制,支出记录也颇为清晰。但当她将不同年份、不同地区的驿站经费进行横向比对,并结合驿路交通量、各地物价差异进行加权分析后,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几条并非主干道、客流量相对稀少的偏远驿路,其年均经费拨付和消耗,竟然与几条繁忙的南北主干道相差无几,甚至在某些修缮项目上还略有超出。
这不符合常理。偏远驿路维护成本低,使用频率少,经费消耗理应远低于主干道。
她立刻调阅了这几条偏远驿路近五年的详细支出凭证。凭证做得天衣无缝,采买记录、人工支出、物料清单一应俱全,甚至连验收人的签章都清晰可辨。但当她仔细核对那些物料采购的价格时,却发现了一些微妙的异常——几种当地常见的建材,采购价竟比市价高出半成到一成,而一些需要从外地运入的特定物品,运费记录却显得过于“简略”。
这些差异单个看来微不足道,甚至可以用“地区差价”、“运输损耗”来解释,但集中出现在同几条驿路上,就显得格外扎眼。
“他们在利用这些使用率不高的偏远驿路做账。”沈玲珑指着账册上那几个驿路的名字,对孙账房道,“将主干道上一些无法见光的超额开支,分散转移到这些偏远驿路的账目上,利用其不易被详细核查的特点,进行消化和平账。做得非常隐蔽,若非进行大规模数据比对和深入分析,极难发现。”
孙账房恍然大悟,随即愤然:“真是狡兔三窟!如此一来,即便主干道的账目被查,他们也能推出这些偏远驿路来做挡箭牌!”
“不止如此,”沈玲珑眼神冰冷,“我怀疑,这些多出来的‘经费’,未必全都落入了经手官员的私囊。或许……另有他用。”
她想起了安亲王和成国公案中,那些流向不明的巨额资金。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驿路经费,常年累月,积少成多,或许也是一条为某些势力输送利益的隐秘渠道。
“大人,是否立刻深入追查这几条驿路?”孙账房问道。
沈玲珑沉吟片刻,却摇了摇头:“暂时不要。陈望为人谨慎,既然敢用这种方式,必然做好了万全准备,我们贸然去查,恐怕打草惊蛇,他们随时可以断尾求生。”
她走到巨大的王朝舆图前,目光在那几条被标记出的偏远驿路上停留良久。这些驿路如同纤细的血管,散布在帝国的肌体上,看似无关紧要,却可能承载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我们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让他们自己露出马脚的契机。”沈玲珑低声道。
就在这时,赵铁快步进来,脸色凝重地递上一份密报:“大人,江南暗桩急报,失踪的那两名弟兄……找到了。”
沈玲珑心中一紧,接过密报快速浏览。信上说,两名弟兄的遗体在一条偏僻的河道支流被发现,身上伤痕累累,明显是受过酷刑后灭口。随同遗体发现的,还有半块被水浸泡、模糊不清的腰牌,材质特殊,似乎……与宫中侍卫的制式有些相似。
宫中侍卫?!
沈玲珑的瞳孔骤然收缩。水龙帮、漕运、军火走私、现在又牵扯到宫中侍卫?这潭水,竟然深到了如此地步?!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密报紧紧攥在手中。
看来,审计司面对的,不仅仅是贪墨的官僚,还有隐藏在更深处的、或许与宫廷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阴影。
“赵队长,”她沉声道,“此事严格保密。让我们在江南的人,全部转入静默,没有我的命令,不得有任何动作。”
“是!”
沈玲珑回到书案前,看着舆图上那几条如同蛛网般蔓延的驿路,又想起那半块可能来自宫中的腰牌,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扳倒成国公,似乎并未让水面下的暗流平息,反而让它们变得更加湍急和危险。
审计司的立威之战,远未结束。
而她也隐约感觉到,一张更大的网,正在悄然向她罩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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