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鹤堂位于安国公府的最深处,环境清幽,古木参天。一路行来,连洒扫的下人都屏息静气,脚步轻盈,透着一股与府中其他地方截然不同的沉寂静穆。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愈发显得此地庄严肃穆。
沈静姝跟在两位嬷嬷身后,低眉顺眼,步履从容,心中却念头飞转。老夫人周氏多年不问世事,为何突然召见?是因为柳氏在她面前进了谗言,还是自己近期的行为,终究没能完全瞒过这位看似不理俗事、实则眼明心亮的老祖宗?
她仔细回忆着原主记忆中关于这位祖母的零星片段:严肃、寡言、常年礼佛,对儿孙并不亲近,尤其是对她这个前儿媳留下的、性子懦弱的嫡长女,更是近乎漠视。今日突然召见,是福是祸,实难预料。
踏入松鹤堂正厅,那股檀香味愈发浓郁。厅内陈设古朴典雅,不见过多奢华,却处处透着岁月的沉淀和不容置疑的威严。上首的紫檀木嵌螺钿扶手椅上,端坐着一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身着深褐色缂丝万寿纹袄裙的老妇人,正是安国公府的老夫人周氏。
她手中缓缓捻动着一串乌木佛珠,眼帘微垂,脸上布满细密的皱纹,看不出什么表情。但当她偶尔抬起眼皮时,那双略显浑浊却依旧锐利的眼睛扫过来,仿佛能穿透人心,看清所有隐藏的秘密。
“祖母。”沈静姝依礼上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大礼,仪态无可挑剔。她微微垂着头,表现出恰到好处的恭谨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周氏没有立刻叫她起身,目光在她身上那件明显不合身、料子粗劣却浆洗得干净的深蓝色棉袄上停留了一瞬,又扫过她苍白但平静无波的脸庞,这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却不失威严:“起来吧。”
“谢祖母。”沈静姝站起身,依旧垂首而立,等待问话。她能感受到那道审视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带着探究与衡量。
厅内一片寂静,只有佛珠轻轻碰撞的细微声响,以及角落铜制仙鹤香炉里袅袅升起的青烟。周氏不说话,只是用一种近乎苛刻的审视目光,慢悠悠地打量着这个几乎被她遗忘的孙女,仿佛要在她身上找出些什么不同。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沈静姝感觉膝盖都有些发酸时,周氏才终于再次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听说,前几日在锦兰院,你与你母亲和妹妹,闹了些不愉快?”
果然是为了这事!沈静姝心中冷笑,柳氏果然来告状了,只是不知添油加醋了多少。
她抬起头,目光清澈坦荡,语气平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把握得恰到好处:“回祖母的话,并非不愉快。只是那日李嬷嬷误会碧玉偷了妹妹的簪子,动静闹得大了些。孙女儿不忍见忠仆蒙冤,府中规矩被践踏,这才据理力争,澄清了误会。母亲已然明察,处置了办事不妥的李嬷嬷。想必是下人传话不清,以讹传讹,让祖母误会了,是孙女儿的不是。”
她轻描淡写,将一场针对她的恶意构陷说成了“误会”和“下人办事不妥”,点明柳氏已“明察”,把自己放在了维护规矩、保护忠仆的位置,同时又暗示了传言不可尽信。
周氏捻动佛珠的手指微微一顿,深深看了她一眼。这丫头,说话倒是滴水不漏,比她想象中要伶俐得多。
“哦?是吗?”周氏不置可否,语气听不出喜怒,“我还听说,你近日与厨房的张嬷嬷,走动颇近?”
第二个问题接踵而至,直指她近期最核心的活动。沈静姝心道来了,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窘迫和坦然,微微抿了抿唇,才道:“祖母明鉴。孙女儿……前些时日不慎感染风寒,久未痊愈,身子虚弱。那日偶见张嬷嬷腿疾发作,疼痛难忍,想起曾在杂书上看到一个缓解寒痹疼痛的按摩手法与热敷方子,便冒昧一试,侥幸有效。张嬷嬷心中感激,知孙女儿冬日难熬,便送了些陈年无人问津的旧布与棉絮给孙女儿御寒……孙女儿自知私下接受馈赠不合规矩,请祖母责罚。”
她半真半假,将接受张嬷嬷帮助说成是“投桃报李”的结果,并且主动承认“不合规矩”,请求责罚。其态度诚恳,将自己放在了弱势且懂事的位置。
周氏看着她单薄的身子骨和那件明显是新手缝制、毫无款式可言的棉袄,再想到柳氏掌管中馈多年,这嫡长女却连件像样的冬衣都需靠下人接济,心中已然明了七八分。柳氏那点磋磨人的手段,她不是不知道,只是以往觉得这个孙女懦弱无能,扶不起来,懒得过问,免得惹一身骚罢了。
但如今看来,这丫头似乎……并不像传闻中那般无用。不仅口齿清晰,应对得体,还懂得医理或者说按摩技巧,更能让张嬷嬷那样精明的人心甘情愿送出东西……
“起来吧,一点旧物,不算什么。”周氏语气缓和了些许,听不出情绪,“你懂得医理?”
“不敢说懂。”沈静姝谦逊地垂下眼帘,“只是母亲去得早,孙女儿一人独处时,常翻看些杂书打发辰光,医卜星相、游记杂谈都略有涉猎,故而略知些皮毛,登不得大雅之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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