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八,年的气息便如同浸透了山野的浓雾,沉甸甸地笼罩了整个陈家沟。空气里弥漫着油炸食物的焦香、蒸年糕的甜糯,以及硫磺火药若有若无的刺激气味。
家家户户门上贴起了崭新的春联,红纸黑字,墨香混合着浆糊的味道,在清冷的空气中格外醒目。屋檐下挂起了腊肉、香肠,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泽。孩童们早已按捺不住,穿着崭新的棉袄,在村巷里追逐嬉闹,零星的鞭炮声此起彼伏,炸开一团团青蓝色的烟雾。
陈默家的院落,也一扫平日的清寂,充满了忙碌而喜庆的活力。母亲和几位赶来帮忙的婶婶在厨房里进进出出,大铁锅里的滚油滋滋作响,炸着酥肉、豆腐圆子和麻叶;蒸笼冒着腾腾的白汽,里面是象征“年年高”的年糕和各式花馍。父亲和堂叔们在院子里支起案板,处理着鸡鸭鱼肉,说笑声混着刀俎声,热闹非凡。
陈默也挽起袖子,加入了忙碌的行列。他力气大,负责揉制做饺子的面团,劲道十足;眼力准,帮着父亲写春联、裁红纸。小妹陈雨像只快乐的蝴蝶,穿梭在大人中间,时而偷吃一块刚出锅的炸货,时而帮着递个剪刀拿个碗,小脸上洋溢着无忧无虑的快乐。
最让陈默期待的,是爷爷和赵老的团聚。年三十下午,赵老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布包,拄着他那根老藤杖,踏着青石板路来了。他依旧精神矍铄,目光锐利,一进门,就先被厨房飘出的香气引得抽了抽鼻子。
“老伙计,就等着你这一口呢!”爷爷迎上去,两位老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皱纹里都漾满了笑意。
“少不了你的!”赵老哈哈一笑,将布包递给陈默,“小默,拿着,好东西,年夜饭上喝。”
陈默接过,入手沉实,打开一看,竟是两个古朴的陶坛,泥封完好,坛身贴着红纸,上书一个遒劲的“陈”字。是赵老家自酿的、埋了足有十年的老黄酒。
“赵老,这太贵重了……”陈默有些不安。
“贵什么重!”赵老一摆手,“酒逢知己,刀赠良材。你小子在北京没丢人,这酒,就该这时候喝!”
傍晚,祭祖。堂屋正中的八仙桌上,摆满了丰盛的祭品:整鸡、整鱼、方肉、各色果品糕点。香烟缭绕,烛火摇曳。爷爷带着全家,神情肃穆地上香、奠酒、叩拜,口中念念有词,禀告先祖一年来的光景,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家宅平安。陈默跟在父亲身后,依礼而行,心中充满了一种跨越时空的、与血脉根源相连的庄重感。这一刻,他不再是燕园里那个探索学问与武艺的学生,而是陈家沟这片土地上,绵延不息的生命之链中的一环。
祭祖完毕,便是真正的团圆饭。堂屋中央支起了大圆桌,菜肴琳琅满目,摆得层层叠叠。中间是咕嘟冒着热气的羊肉火锅,周围环绕着象征“吉庆有余”的红烧鱼、“团团圆圆”的四喜丸子、“前程似锦”的金黄蛋饺、“勤勤恳恳”的酱猪手……浓郁的香气几乎要将屋顶掀开。
大家围桌而坐,爷爷和赵老坐了上首。陈默拍开一坛老黄酒的泥封,一股醇厚馥郁、带着岁月沉淀气息的酒香瞬间弥漫开来,竟压过了满桌的菜香。琥珀色的酒液倒入粗瓷碗中,挂壁明显。
“来!”爷爷端起酒碗,声音洪亮,“过去一年,都不容易!默娃子在北京站稳了脚跟,小雨学习有进步,咱们地里收成也不错!赵老哥身子骨也硬朗!这头一碗,敬天地祖宗,敬这团圆!”
“敬团圆!”众人齐声应和,碗沿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温热的黄酒入喉,初时微涩,继而回甘,一股暖流从喉间直通丹田,四肢百骸都舒坦开来。
席间,话题自然围绕着陈默展开。父母关切地询问着北京生活的细节,听到他武协教学、与高手切磋、还开了网店,既觉新奇又感自豪。陈雨叽叽喳喳地补充着哥哥辅导她功课的“丰功伟绩”。
“开网店?卖自己刻的东西?”赵老呷了一口酒,目光炯炯地看着陈默,“这路子新鲜!东西呢?带回来没有?光听你说可不行。”
陈默放下筷子,从随身带着的布包里,先取出了那方修复好的紫檀随形笔筒。
“哦?”赵老接过去,只一眼,神色便郑重起来。他粗糙的手指抚过深紫的木色,停留在那道若隐若现的金线上,仔细端详了许久,又对着灯光看了看筒身内部的处理。“好料!好工!更好的是这份心思!”他抬头,眼中精光闪烁,“化裂为纹,续木以金!小默,你这不止是匠人手艺,已有几分‘道’的意味了!这金线,是谁的主意?”
“是……林卿,就是我跟您提过的那个同学,她提出的想法。”陈默如实回答。
赵老和爷爷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赞许。“灵秀!通透!”赵老重重放下笔筒,又满上一碗酒,“该敬这姑娘一杯!”
接着,陈默又拿出了那枚寿山石微雕《陋室铭》印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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