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破晓,晨曦如同利刃,剖开了洛阳城上空最后一抹残夜的墨色。
淡青色的天际边缘泛着冷铁般的光泽,寒风掠过宫阙飞檐,发出细微如呜咽的呼啸。
武库正厅之内,却感受不到丝毫暖意。
冰冷的铜柱矗立如林,在微明的天光下泛出幽蓝的金属寒光,映得人脸发青。
数百名文武官员垂手肃立,鸦雀无声,唯有呼吸间带出的白雾,缭绕不散,像一条条细弱的魂魄在石砖之上游走。
足底传来地砖沁骨的凉意,指尖触碰袖口时,能清晰感知到织锦内衬已被冷汗浸湿。
空气凝滞如冻胶,每一次吞咽都牵动喉头干涩的刺痛。
气氛肃杀得如同三九寒冬。
高台之上,曹髦一袭玄色帝袍,身形挺拔如松。
他年轻的面容上没有半分稚气,唯有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与威严。
衣领处绣着十二章纹,金线在初阳下微微反光,却无一丝暖意。
面前的黑漆大案上,静静躺着三十六枚代表着禁军兵权的铜虎符,以及一本厚重的《军械总录》。
那虎符在晨光下泛着幽冷的光,表面刻痕深邃,仿佛随时会择人而噬——指尖轻抚其上,能觉出青铜特有的沉重与凉意,似握住了冬日井水中的铁链。
“宣。”曹髦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像一根银针刺入冻结的湖面。
崔砚躬身出列,捧起那本账册,干涩的嗓音开始在空旷的大厅里回响:“庚子年十月,入库玄甲三百,长戟五百……十一月,出库箭矢三千,用以北营校场演武……”他逐条诵读,声音平稳,像一架精准的机器。
每念一句,笔尖便在副本上划过一道细痕,纸页翻动的沙沙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他袖口微鼓,似藏有硬物,经过曹髦身侧时,极轻微地点了点头,目光低垂,却如暗流涌动。
百官们屏息聆听,心中各自盘算。
有人指甲掐进掌心,有人后颈渗出细汗,顺着脊背滑落。
谁都清楚,今日这场所谓的“交接”,绝非清点账目那么简单,这是一场不见血的夺权。
当念到近三个月的出入明细时,所有人的神经都绷紧了。
崔砚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每一笔记录都像一锤重击,敲在众人心上,激起胸腔深处沉闷的回响。
忽然,他的声音顿住了,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壬午夜,出库中型马车十四辆,载重皆为‘猛火油’,每车载六瓮,共计八十四瓮,目的地标注‘武库西坊,例行检修’。”崔砚的声音微微发颤,他抬起头,目光中带着一丝惊惧,“此等数量,足可焚毁整座校场,岂是‘例行检修’四字所能搪塞?”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那一行字,竟被一道刺目的朱笔粗暴地划掉,旁边潦草地批注着四个字——**例行检修**。
整个大厅的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连呼吸都停滞了。
有人听见自己耳中嗡鸣作响,像远处战鼓闷响。
曹髦的目光没有丝毫波澜,他甚至没有看账册一眼,仿佛早已洞悉一切。
他那双深邃的眼眸缓缓扫过台下,最终,精准地锁定在一名身穿录事官服、头颅垂得几乎埋进胸口的中年人身上。
“刘承,”曹髦的声音冰冷如铁,“你昨夜子时,为何擅改账册?”
那名叫刘承的录事浑身剧烈一颤,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瞬间瘫软在地,膝盖砸在石砖上发出一声闷响。
汗水浸透了后背的官服,黏腻地贴在皮肤上,他能嗅到自己腋下散发出的酸腐气味。
“陛、陛下……微臣……微臣……”他语无伦次,牙齿不住地打颤,舌尖发麻,几乎咬伤。
“朕再问一次,”曹髦的声音加重了几分,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谁指使你的?”
刘承再也撑不住,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他一边磕头,一边涕泪横流地哭喊道:“是成校尉的亲信!是成济校尉的亲信张校尉指使微臣的!他让微臣每月开一次方便之门,私自放行三十具甲胄运出城外,已经……已经持续半年了!”
话音未落,满堂哗然。
议论声如潮水般涌起,又迅速被恐惧压回喉咙。
每月三十具,半年就是一百八十具!
这可不是小数目,足以装备一支精锐的私兵队伍。
成济,这个名字像一道惊雷,在众人头顶炸响。
司马氏最忠诚的爪牙,他想干什么?
就在此时,胡昭快步从侧门走入,来到高台下,对着曹髦低声禀报了几句。
他的声音虽轻,但在死寂的大厅里,依旧让前排的几位重臣听得一清二楚。
“陛下,五校尉名册已清点完毕。左屯骑尉赵元,长期以病员名义虚报兵额,臣派人暗中核查——数日前,一名受伤斥候潜回宫中,衣内藏有一截断裂的暗青绦带,经旧将辨认,正是当年高平陵之变时司马师死士所佩。自此,微臣遣细作混入各营,终查明:赵元营中藏匿私兵,足有百余人。”胡昭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也更沉,“更重要的是,他麾下那三百名号称‘羽林郎’的卫士中,有二百零七人,左臂皆缠有暗青色的绦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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