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穿堂,吹得祠堂内烛火摇曳不定,灵幡轻舞,如亡魂低语。
荀顗立于祖宗牌位之前,手中紧握那卷黄绫族谱,指尖因用力而泛白,丝帛边缘已被汗水浸润发暗。
他双目赤红,额上青筋暴起,仿佛正与某种无形之力搏斗。
门外,数百名士族子弟肃立屏息,衣袂在冷风中微颤,无人敢言。
忽然,一声悲鸣撕裂寂静:
“此非变法,乃是灭道!
此非求才,实为掘根!”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字字泣血,带着一种殉道者般的癫狂:“先祖以礼法传家,顗不敢忘!天下以荀氏为瞻,顗不敢负!今日,顗唯有以身证道,以血明志!”
话音未落,他猛地抓起案上的族谱——那卷承载了荀氏八百年荣耀与传承的丝帛,在火光映照下泛着陈旧而庄严的金光。
他高高举过头顶,朝着熊熊燃烧的火盆决然掷去!
“——断我荀氏之谱,以绝媚上之念!”
“轰!”
黄绫卷轴触及炭火,瞬间腾起烈焰。
**视觉**上,金色火舌如毒蛇般窜起,贪婪地舔舐干燥的丝帛;墨迹写就的先祖名讳在高温中蜷曲、焦黑、崩解,一个个名字如同被命运抹去的魂灵,在火光中扭曲挣扎,最终化作飞旋的灰烬。
**听觉**里,是丝线断裂的细微噼啪声,夹杂着人群压抑不住的抽气与惊呼。
**触觉**上,热浪扑面而来,灼得前排士子脸颊发烫,有人下意识后退半步,袖口却被飘落的火星燎出一个小洞。
“荀公!”
“景倩公,不可啊!”
几人踉跄上前,却被荀顗那双燃烧着毁灭意志的眼睛逼退——那目光不再属于一个人臣,而是祭坛上的牺牲者,宁可焚尽自身,也要点燃一场文明的葬礼。
“自今日起,颍川荀氏,再无族谱!天下士子,当以此为戒!若朝廷不废此恶法,我等便不做这曹魏之臣!”他仰天长啸,声震梁瓦,而后猛地转身,一头撞向祠堂那冰冷坚硬的石柱!
“砰!”
一声闷响,如朽木折断。
**触觉**上传来颅骨撞击石材的钝痛回响,鲜血自额角迸溅而出,温热黏腻地滑过眉骨、鼻梁,滴落在青石板上,绽开一朵朵暗红的花。
**嗅觉**中,淡淡的血腥味混入焚烧丝帛的焦臭,随风弥漫,令人作呕又心悸。
荀顗的身躯软软滑落,须发染血,面色惨白如纸。
他没有死,只是昏了过去——但这一撞,却仿佛撞碎了在场所有世家子弟心中的最后一根支柱。
风起,卷起火盆中的灰烬,混合着血腥与焦味,洒向每一个失魂落魄的士人。
衣襟上沾着纸屑的人低头凝视,仿佛接住了祖先残存的遗骨。
一名年轻门生踉跄退后,袖口沾满焦纸碎屑,嘴唇颤抖着念出先祖名讳:“……荀淑、荀爽、荀彧……”声音哽咽。
当夜,他便策马出城,将此事密报叔父——光禄勋荀谞。
次日清晨,洛阳坊间已有童谣悄然流传:“颍川火,士心堕,八百年谱付一炬。”
金阶未冷,新火已燃。
一场由荀顗亲手点燃,意在“尸谏”的大火,却烧出了一个谁也未曾预料到的结果。
荀顗闭门断谱、以头抢地的消息,如同一场十二级的政治地震,瞬间席卷了整个洛阳。
然而,预想中群情激愤、百官联名逼宫的场面并未出现。
恰恰相反,整个士族阶层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
太学的讲堂空前冷清,往日高谈阔论的诸生们闭口不言,见了面也只是眼神复杂地匆匆一揖,生怕一开口,就被贴上“逆礼”或是“谄君”的标签。
沉默,是比喧嚣更可怕的东西。
它代表着观望、权衡,以及在旧秩序崩塌前夜的巨大恐惧。
然而,朝堂的冰封,却反衬出民间的火热。
东市的茶坊酒肆,夜夜座无虚席。
说书人将皇帝钦点的《寒门志》编成了通俗易懂的评话,“屠夫提笔惊四座,布衣策论动天听”的故事,伴着醒木的脆响,传遍大街小巷。
更有甚者,许多不识字的百姓央求识字之人,将那篇榜首策论中的警句——“民惟邦本,本固邦宁”——摘出誊抄,制成木牌悬挂于门楣之上,视作护宅安民的吉言。
曹髦听闻内外迥异的奏报,只是淡淡一笑。
他没有去安抚惶恐的士族,也未曾派人申斥自残的荀顗,仿佛那场惊天动地的“焚谱”从未发生。
他只命老太监陶ГУ在城东义仓的门口,立起了一块巨大的“策问榜”。
榜上每日更新一道最实际的治国难题,从“如何清丈隐匿田亩”到“怎样防止地方豪强侵占军屯”,无一不是直指时弊的尖锐问题。
而榜下的规矩更简单:任何人,不论身份,皆可作答。
答案投于一旁的木箱内,由中书舍人郤正亲自审阅,每日评出优胜者,赏白花花的大米一斗。
起初应者寥寥,但当第一位获奖者——一个浆洗衣物的妇人,因提出“以布匹尺寸定税额,可防官吏盘剥”的建议而领走一斗米时,整个洛阳底层被彻底引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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