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承手里的竹简仿佛烙铁,烫得他指节发白。
夜雨敲打着未央宫的琉璃瓦,檐角铜铃随风轻颤,一声声如低语般渗入人心。
殿内烛火摇曳,映照出曹髦独坐紫檀棋枰前的身影——黑白子交错如星河倾泻,他执黑落下一子,封死了白棋最后一条生路。
就在这死寂般的收官时刻,殿外传来急促脚步声,踏碎了雨夜的宁静。
“陛下,臣有万急军情,请陛下御览《敌势推演》!”马承几乎是扑到殿门前,声音因奔走与寒湿而嘶哑,喉头泛着血腥气。
雨水顺着他的披甲滴落,在青砖上汇成细小的水洼,倒映着他剧烈起伏的胸膛。
内官推门,冷风裹挟着湿意涌入。
灯火猛地一晃,光影在曹髦脸上跳动,像暗潮涌动。
他只淡淡抬眸,示意放行。
马承踉跄入内,将竹简呈上御案,指尖冰凉,冷汗早已浸透背心,黏腻地贴在皮肤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腥味。
他听见自己心跳如鼓,在这寂静大殿中竟似擂动战鼓。
“陛下,根据截获的多条情报,结合对残党人员动向的交叉比对,臣推断,长生坊的弩机只是第一层幌子,真正的杀招在后面!”马承的声音都在颤抖,舌尖触到牙根,仍止不住那股从骨髓里渗出的寒意,“他们真正的主力,将于八月十三,也就是秋狝大典当日的子时,伪装成运粮车队,混入南宫夹道。趁夜间换岗的半刻钟空隙,直扑御辇,发动雷霆一击!”
南宫夹道,那是从皇城前往南郊猎场的必经之路,两侧高墙耸立,石缝间爬满苔藓,幽深如咽喉。
一旦被堵截,御驾便是瓮中之鳖。
这计划,比长生坊的狙杀阴险毒辣十倍。
曹髦展开竹简,目光扫过上面详尽的兵力估算、路线图和时机分析,指尖缓缓摩挲着竹简边缘,仿佛在触摸命运的纹路。
灯焰在他瞳孔深处跳动,映出一片不动声色的深渊。
良久,他未语,只是轻轻呼出一口气,唇边浮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冷笑——不是愤怒,也不是惊惧,而是一种近乎怜悯的笑意。
“敌人终于动手了。”他低声道,声音轻得如同落叶坠地,“但他们忘了——最锋利的刀,从来不在手上。”
他取过一张空白绢帛,提笔蘸墨,腕力沉稳,笔走龙蛇。
很快,一份伪造公文的雏形跃然纸上。
“这是一份假的《内察司绝密档》,”曹髦将绢帛递给孙元,语气平静如常,“内容就写:经多年秘查,内察司已锁定一批自高平陵之变起即长期勾结外臣、暗通司马余党的‘影署’成员。其人数众多,分布朝野要害。相关证据链已闭环,只待时机成熟,便呈御前定谳。”
孙元接过绢帛,指尖微颤。
他心中一凛:这虽非实情,却比真相更可怕——它让每个人都在问自己:“我是不是那个‘他们知道的人’?”
“做旧,做得像是不慎遗失的草稿。”曹髦继续道,“明日午后,找个最可靠的静吏,把它‘不小心’遗落在北坊人最多的那家酒肆里。”
马承瞬间明白了皇帝的意图,激动得浑身一颤,掌心沁出冷汗又迅速干涸,留下微微刺痒的触感:“陛下是想……让他们自乱阵脚?”
曹髦微微颔首,目光幽深如夜:“让他们自己拔刀,总比我们动手干净。朕要知道,这七十三人里,哪些是真鬼,哪些,又是可以被逼出来的‘明白人’。”
命令一下,一张无形的大网迅速张开,而这一次,网的中心不再是皇帝,而是残党自己的阵营。
不出三日,洛阳城中暗流汹涌。
洛阳的坊市之间,茶肆酒楼悄然变了气氛。
往日谈诗论文的声音低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压低嗓音的耳语:“你听说了吗?北坊那家醉仙居,捡到了一份不得了的东西……”有人避而不谈,有人面色骤变,还有人在夜深人静时烧毁了某些旧信札。
信任,像沙漏中的细沙,无声流失。
第二日夜,一名早已告老还乡、曾任中常侍的老宦官,被发现死在家中卧房。
他是被人用短刃割断喉咙,伤口齐整,血溅床帐。
墙上用血赫然写着四个大字——“叛徒不得善终”。
指尖划过血字,粘稠温热,仿佛尚未冷却的恐惧。
第三日下午,西城一处看似普通的民宅突然火光冲天。
浓烟滚滚,焦臭弥漫街巷。
待巡查署兵士破门而入,只见五具尸体横陈屋内,皆为刀剑所伤,尸身尚有余温。
据邻居说,事发前曾听到宅内爆发出激烈的争吵和兵刃交击声,金属碰撞的锐响撕裂黄昏。
后来查明,这里正是残党的一处秘密据点,五人因互相怀疑对方就是即将出卖自己的“影署”成员,拔刃相向,同归于尽。
真正的崩溃,发生在第三日黄昏。
一名面白无须、身形瘦削的中年文士,竟带着妻儿老小,全家十几口人,长跪于宫门之外,泣声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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