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纸展开,一股熟悉的御墨清香扑面而来,那味道,王馥在父亲王祥的书房里闻过无数次——温润如松烟浸陈年檀木,带着宫禁深处特有的沉静与威压,是唯有宫中才有的味道。
指尖摩挲纸面,触感微涩而细腻,仿佛能感知到执笔者笔锋落下的急促节奏。
然而,信上的字迹却陌生而凌厉,笔锋如刀,划破丝帛般的柔韧表面,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急迫,像寒夜中铁器相击之声,在寂静中炸出刺耳回响。
“九真郡密报:洛阳有变,赵伦已失,联络断绝。君速焚毁所有过往文书,切勿走陆路南下,改由东海登船,另候消息。”
短短数语,如同一道惊雷在王馥脑中炸响。
耳畔嗡鸣骤起,窗外风声忽如呜咽,似有无数亡魂低语。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背脊,衣袍紧贴肌肤,湿冷黏腻,如同被无形之手扼住咽喉。
他猛地站起身,在狭小的驿馆房间内焦躁地踱步。
木地板在他脚下发出吱呀轻响,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心跳之上。
赵伦是洛阳网络的核心,他一倒,整条线都可能被连根拔起。
而自己,作为颍川的中转站,就是下一个目标!
“烧掉,必须全部烧掉!”王馥这些东西,任何一件流落出去,都是抄家灭族的滔天大罪。
他手忙脚乱地将一卷卷竹简、一叠叠丝帛抱出,堆在房中火盆旁,颤抖着手去拿火折子。
指尖触到铜制火镰时,冰凉金属激得他一颤,火星溅落,点燃了第一缕枯草。
“公子,不可!”一只粗糙有力的大手死死按住了他的手腕。
那手掌布满老茧,指节粗大如树根虬结,掌心滚烫,仿佛还带着灶台边常年劳作的余温。
王馥回头,只见自家那位自父亲在世时便守着家庙的老仆阿牛,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
阿牛面容黝黑,皱纹深如刀刻,神情古板得像一块历经风雨的青石,眼神里却透着不容抗拒的执拗,像一头沉默守护幼崽的老牛。
“阿牛,你放手!此乃性命攸关之时,晚一刻便万劫不复!”王馥急得额头青筋暴起,声音嘶哑,喉头泛苦。
阿牛却摇了摇头,声音沉闷如钟,在屋内激起低沉回响:“公子,老奴不懂什么大事。但老爷临终前有交代,凡是与家庙收支、田产相关的账册文书,皆是王家百年信誉之本,一张都不能轻毁。老爷说,人可以死,信不能丢。”
“糊涂!这是要命的东西,不是什么信誉!”王馥气得几乎要破口大骂,“我爹那是迂腐!现在是司马家的刀要架到我们脖子上了!”
“老奴只认老爷的遗命。”阿牛寸步不让,那双按住王馥的手臂,稳如磐石,肌肉绷紧如铁铸,“老爷还说,若真有大难,也要守住这份诚。他说,这是咱们王家最后的体面。”
就在主仆二人激烈争执之际,窗外响起一阵微弱的“呼呼”风声,像是远方烽燧熄灭前最后一声叹息。
一只没有悬挂风铃的纸鸢,悄无声息地自窗外斜斜飞入,因线被扯断,轻飘飘地落在地板上,翅尖微微颤动,宛如垂死之鸟最后一次喘息。
纸鸢的尾部,系着一方洗得发白的麻布巾,边缘磨损成絮状,隐约可见暗褐色斑点——那是经年血渍,早已氧化成土色,唯有近看才能辨出曾是赤红。
王馥瞳孔骤缩。
这……是当年父亲麾下烽燧旧部之间,用以赎罪或求救的最高等级信号——断线之鸢,白巾为凭。
意味着有同袍陷入绝境,或已犯下不可饶恕之过,甘愿以死谢罪。
可这信号,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他心中疑云更甚,一时竟忘了与阿牛的争执。
指尖无意识抚过麻布巾,粗糙纤维刮过皮肤,带来一阵战栗般的触感,仿佛触摸到了某个正在崩塌的命运。
**那根断线在风中微微颤动,仿佛还牵连着远方某个正在熄灭的灵魂。
它飞过的轨迹,穿过豫州平原,掠过黄河浊浪,最终映现在洛阳太极殿的雕花窗棂之上——**
数百里外的洛阳太极殿内,气氛却与颍川驿馆的惶急截然不同,透着一种运筹帷幄的冰冷。
烛火幽微,映照着曹髦沉静如渊的侧脸。
陈七郎将一份刚刚拟好的密信呈给曹髦,声音一如既往地没有起伏:“陛下,臣已按您的吩咐,模仿赵伦笔迹,写好‘计划败露,全员撤离,焚档灭迹’的指令。只要送出去,南方网络必将自乱阵脚,仓皇奔逃。”
曹髦却看也未看那份密信,只是将目光投向窗外。
他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弧度:“若只是令其逃,未免太过便宜了他们。逃走的狼,总有机会卷土重来。朕要的,是让他们互相撕咬,自焚其巢。”
他转向一旁的马承,眼神锐利如鹰:“马卿,你来拟一道新的指令。”
马承躬身肃立:“请陛下示下。”
“就以九真郡那边上线的口吻,发给荀勖。”曹髦的手指在桌案上轻轻一点,仿佛敲在敌人的心脏上,“内容是:洛阳已有内鬼,致赵伦暴露。经查,泄密源头系颍川王馥。此人首鼠两端,恐已投向新帝。着即清除此獠,以谢天下,以安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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