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十国的风,总带着几分兵戈扰攘后的苍劲,刮过中原的断壁残垣,也拂过东南沿海的烟波浩渺。后晋天福年间,朝堂虽仍有暗流涌动,却难得迎来一段暂歇的平和。这一日,汴梁城谏议大夫府邸内,一袭青袍的段希尧刚从宫中折返,眉宇间凝着几分朝堂议事的凝重,指尖却依旧握着一卷《论语》——那是他自幼诵读的典籍,“慎独”二字早已刻进了骨髓。
段希尧本是河内望族之后,儒学世家的浸润让他自小便懂“君子立身,当如松之坚,如兰之洁”。入仕多年,从地方小吏到右谏议大夫,他始终守着一份初心:办公案,必逐字核实无误方才落笔;遇同僚,直言不讳从不虚与委蛇;即便是独处暗室,也从不敢有半分逾矩。去年冬夜,有地方官趁夜色携黄金登门求官,彼时段希尧正独自在书房批卷,烛火摇曳中,他抬眼便撞破了来人的心思。那官员将金锭置于案上,低声谄媚:“段大人清正之名远播,些许薄礼,只求大人日后提携。”段希尧指尖一顿,缓缓起身,将金锭推回时力道沉稳:“为官者当凭功绩立身,而非旁门左道。暗室之内,天日昭昭,吾心可对苍天,不可自欺。”话音落,那官员早已吓得面如土色,抱金狼狈而逃。此事传开,朝野皆叹:“段公之节,堪比寒松,暗室不欺,真君子也!”
这般刚正品性,让他成了朝堂倚重之人。一日,晋高祖石敬瑭召他入宫,御座前神色恳切:“吴越国与我朝交好,需派德高望重之人出使抚慰,联络情谊。朕思来想去,唯有卿行事稳重、品行端方,可当此任。”段希尧躬身领命,声音掷地有声:“臣遵旨,定不辱使命,不负陛下所托。”
收拾行装时,妻儿满脸忧色:“夫君此去需渡东海,风浪莫测,不如向陛下请辞?”段希尧抚着妻儿的手,眸中坦荡:“君命难违,为国效力何惧险?吾平生行事无愧天地,纵有风浪,想来自有庇佑。”几日后,他带着四名仆从启程,晓行夜宿,自汴梁南下经亳州、寿州,再转水路至扬州,终于抵达了出海的码头。
那日扬州港人声鼎沸,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扑面而来。一艘深褐色海船静静泊在岸边,船头雕刻的雄鹰展翅欲飞,船身虽不算奢华,却结实稳重。楫师是个五十余岁的老者,姓王,常年往来中原与吴越,双手布满老茧,眼神却透着常年与大海周旋的锐利。见段希尧到来,王楫师连忙上前见礼:“段大人,船只早已备好,粮草淡水充足,只待登船启航。”
段希尧颔首登船,仆从们大多是第一次出海,望着茫茫碧波既新奇又忐忑,唯有他立于船头,望着海天一色的远方,神色自若。船只缓缓驶离码头,起初海面平静如镜,船桨划水的哗哗声伴着海鸥啼鸣,温柔得像江南的春水。仆从们渐渐放松,有的倚舷看景,有的聚谈说笑,王楫师在船尾掌舵,口中哼着渔歌,一派悠然。段希尧偶尔入舱整理文书,偶尔凭栏远眺,心中默念:“此行关乎两国邦交,必当谨慎行事,不负所托。”
这般平静过了两日,第三日午后,天忽然变了脸。原本湛蓝的天幕,转瞬被浓黑乌云吞噬,像泼翻了的墨汁,沉沉压在海面上。海风骤然凌厉,不再是先前的轻柔,而是带着呼啸的怒气,卷起船帆猎猎作响,船身开始微微摇晃。“不好,要起风暴了!”王楫师脸色骤变,厉声吩咐水手:“快收帆!加固船板!捆紧货物!”
水手们手忙脚乱地行动起来,帆布被狂风撕扯得几乎要断裂,绳索在手中滑得难以掌控。不过片刻,狂风已然暴怒,如万千野马奔腾,嘶吼着席卷海面。巨浪应声而起,数丈高的浪头如巍峨山峰,带着雷霆之势汹涌而至,狠狠拍在船身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隆声。船身剧烈颠簸,时而被抬上浪尖,时而被摔入波谷,像一片随波逐流的浮萍,随时可能被巨浪撕碎。
甲板上的仆从们早已魂飞魄散。最年轻的仆从小李抱着船柱痛哭,泪水混着海水往下淌:“爹娘,我不想死啊!”年长的仆从老王扶着船舷呕吐不止,脸色惨白如纸,连站都站不稳。还有两个仆从直接跪倒在地,对着苍天连连叩拜,嘴里语无伦次地祈求神明保佑。王楫师死死攥着舵盘,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甲板上瞬间被海水冲散。他航海数十年,见过不少风浪,却从未遇过这般凶猛的架势,巨浪一次次袭来,船板发出吱呀吱呀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断裂,船舱里的货物被掀得东倒西歪,好几箱文书都落入了海中。
“大人!撑不住了!我们要死在这里了!”一个仆从哭着扑到段希尧面前,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段希尧立于船头,任凭海风掀起衣袍,头发散乱却身姿挺拔,目光扫过惊慌失措的众人,忽然朗声道:“诸位莫慌!”
这一声大喝穿透狂风巨浪,像惊雷炸在众人耳边。仆从们下意识停下哭喊,看向这位始终镇定的大人。段希尧双手负于身后,语气沉稳却带着千钧之力:“吾平生行事,俯仰无愧,暗室之内不曾欺心,坦荡磊落对天地。昭昭天鉴,岂会不佑?你们只管将性命托付于我,静心待着,必无祸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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