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院明伦堂的喧嚣与震撼渐渐散去,如同退潮后的海滩,只留下冰冷而清晰的真相印痕。王司丞被衙役拖走时那杀猪般的哭嚎求饶声,似乎还在森严的梁柱间回荡,却已无法撼动铁案如山的结论。礼部侍郎王源和京兆府少尹李恪等人面色凝重地匆匆告辞,带着“三叶竹”标记的图谱拓印和沈砚的案情奏报赶赴皇城。贡院上空笼罩多日的“笔仙”阴云,被科学验证的毒理和指向明确的线索撕开了一道巨大的裂口,恐慌虽未彻底消散,却已失去了那令人窒息的邪异力量。
暖阁里,沈砚靠在软榻上,裹着厚裘,脸色依旧苍白,但眉宇间那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沉疴,已被一种燃烧的、洞悉迷雾后的锐利所取代。他面前的矮几上,摊放着厚厚的卷宗:张子谦、吴明轩的生平履历、入贡院登记、同乡关系名录、考具清单、库房进出记录……还有那本至关重要的、画着“三叶竹”标记的图谱册子。林岚坐在他身侧,正用一把小银刀仔细地刮取着图谱封面边缘和书页缝隙中残留的、极其微量的泥垢和草屑,动作轻柔专注。
赵虎侍立一旁,脸上带着破案曙光初现的兴奋,但更多的是一种急于撕咬猎物的焦灼:“大人!‘三叶竹’这条线,属下已经撒下天罗地网!长安城里但凡跟竹器、书画、标记沾边的铺子匠人,都在查问!还有那些黑市掮客、南货商人,一个都跑不了!定把那狗日的标记源头挖出来!”
沈砚的目光没有离开卷宗,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声音带着重伤未愈的沙哑和深思熟虑的沉稳:“标记要查,但此物隐秘,来源可能极深,非朝夕可破。当务之急,是沿着毒物这条线,锁死凶手在贡院内的活动轨迹!毒粉是如何混入墨块的?凶手……必须有机会接触死者的考具!”
他抬起头,目光如炬,扫过林岚和赵虎:“岚儿,活体试毒已证,毒发只在研磨瞬间。凶手投毒,必在研磨之前。且需确保毒粉能均匀附着于墨块之上,在研磨摩擦时受热均匀释放。这意味着……”
“意味着投毒时间,必须在死者进入贡院、考具分发之后,但在他们第一次研磨墨汁之前!”林岚接口道,她将刮取到的微量污垢小心收入一个油纸包,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分析的光芒,“而且,凶手需要相对从容的时间和机会,对目标墨块进行操作。仓促之间,很难做到均匀撒粉而不留明显痕迹。”
“没错!”沈砚的手指重重落在张子谦和吴明轩的考具清单上,“贡院封闭管理,举子考具统一存放于库房,由专人(老钱)看守。考具分发在举子入住号房当日,由司吏(孙茂才)按名录逐一发放至号房门口。举子入住后,自行取用。凶手要投毒,只能在三个时间窗口下手:”
他竖起三根手指,虽因虚弱而微微颤抖,却异常清晰:
“第一,考具在库房存放期间!看守者老钱已被灭口,嫌疑最大,但幕后黑手如何将毒粉和指令交给他?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完成投毒?库房并非他一人之地。”
“第二,考具从库房运送到分发点的途中!这过程短暂,且有司吏和杂役多人经手,风险极高。”
“第三……”沈砚的目光陡然锐利起来,“考具分发至号房门口,到举子将其取入号房、开始研磨墨汁的这段时间!这段时间看似短暂,且处于半开放状态(巷道),但恰恰……是监管相对松懈、人员流动相对复杂的时刻!”
“分发之后?号房门口?”赵虎皱眉,“大人,分发时,司吏孙茂才和杂役按名录将东西放到门口,敲个门知会一声就走了。举子可能立刻出来拿,也可能稍后才拿。这中间……顶多半盏茶功夫,人来人往的,凶手怎么下手?”
“半盏茶……足够了!”林岚的声音带着一种洞察的寒意,“凶手只需要一个合理的身份,一个短暂接近号房门前的机会!比如……一个路过的杂役‘不小心’碰倒了水桶或杂物,制造一点小混乱,弯腰收拾的瞬间,手指一弹,毒粉便已神不知鬼不觉地落在那块特定的墨块上!甚至……”她目光扫过卷宗,“如果凶手是举子熟悉的人,比如……同乡,在分发后‘恰好’路过,与举子在门口寒暄几句,趁其不备,指尖藏粉,轻轻拂过墨块……”
沈砚眼中精光一闪,猛地抓起吴明轩的关系卷宗,手指迅速划过同乡名录:“吴明轩,祖籍淮南道寿州!同批入贡院同乡举子……柳文康!就住在他斜对面的‘玄’字七号房!”
他又抓起张子谦的卷宗:“张子谦,江南道润州!同乡……李慕白!那个失踪的中间人!但李慕白在张子谦死前已离开长安!不在贡院!”
“柳文康!”赵虎立刻捕捉到关键,“吴明轩的同乡!就在贡院内!大人!我这就去把他提溜过来!”
“不急!”沈砚抬手制止,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打草惊蛇,反为不美。先查!查这个柳文康!昨夜和今夜的案发时间点前后,他在何处?做什么?可有证人?尤其要查……张子谦考具分发时(数日前),以及吴明轩考具分发时(昨夜),他是否在附近出没?是否与死者有过接触?更要查……他是否可能接触过雷公藤毒物?或者……与那‘三叶竹’标记有无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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