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池仙宴终于在一种表面恢复热闹、内里却暗流涌动的氛围中散去。陈卷回到他那位于云端之巅、被无数符文数据流环绕的效能优化司总控大殿,脸上那维持了整晚的平静面具终于缓缓褪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沉的凝重。
迦叶尊者那“随口一问”,余音绕梁,在他识海中反复回响,如同暮鼓晨钟,震得他心神不宁。它像一把钥匙,强行打开了他心中那扇为了维持系统运转而刻意关闭、贴上“暂缓处理”标签的密室之门。月老殿近期所有的异常数据流、那些他曾认为是“个别现象”的啼笑皆非的错配案例、那份被他亲手搁置的质询函草稿……所有被理性强行压下的线索,此刻都无比清晰地串联起来,指向一个冰冷而残酷的结论:月老殿的“算法红线”问题,绝非可以忽略不计的疥癣之疾,它已经是一个深入系统肌理的恶性溃疡,一个足以从内部瓦解系统公信力、并可能被外部势力(如西方)死死抓住并发起致命攻击的突破口!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如同最精密的分析法器,调出了月老殿后台所有的核心数据权限,开始进行深度审视与剖析。那些被算法标记为“高匹配度”而成功牵线的红线之下,隐藏的“初期道侣互动活跃度”的持续低迷、“道侣关系满意度调研”参与率的断崖式下跌、以及“红线牵搭后短期内申请‘缘尽仲裁’”数量的悄然攀升……还有那条被他特别注意、详细记录了画师与小姐被强行拆散全过程的案例档案,以及月老在无数红线末端打下的、代表“存疑”的灰色小结记录……所有这些,此刻在他眼中,不再是孤立的数字和事件,它们共同构成了一幅触目惊心的图景——算法在情感领域的粗暴介入,正在系统地、大规模地制造着怨偶与悲剧!
“必须立刻处理!刻不容缓!” 一个清晰的声音在他理性核心中呐喊。他手指快速在光幕上滑动,准备重新起草那份被搁置的、措辞将更为严厉的质询函,并要求月老殿立即暂停算法推荐功能,同时计划亲自前往月老殿进行深入调研,评估损害程度,并着手算法模型的紧急重构方案。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发送”指令的确认符文时,他手腕上那枚代表着与凌霄殿直接连通的玄黑色玉符,再次毫无征兆地爆发出刺目的红光,并伴随着一阵急促而威严的震动韵律——这是玉帝陛下或其首席侍从官发出的、拥有最高优先级的紧急传讯!
两道讯息,几乎不分先后,强行切入他的神识。
第一道来自礼部尚书,影像中的他额角见汗,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焦急:“陈总顾问!西方使团已定于明日辰时,于‘论道台’与我仙家进行最后一场,亦是最为关键的经义交流!迦叶尊者特意提出,希望就‘有序管理、量化效率与自然天道、无常生机’之辩证关系,与您进行一场深入的、开放性的探讨!此乃展示我仙道玄妙智慧、回应其潜在质疑、奠定交流成果基调之关键场合,万万不容有失!陛下亦有口谕,望总顾问早作万全准备,勿负天庭厚望!”
第二道则来自玉帝的首席侍从官,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定论力量,直接响彻在他的识海:“陈爱卿,蟠桃园证券化方案细则初稿,财帛星君已联合各方紧急议定并呈报御前。陛下已亲自阅览,并有初步意见,事关重大,需爱卿即刻研读领会,准备于明日午后,于凌霄殿内举行小范围御前会议,深入商议,以期尽快推动,不容拖延。”
两件大事,如同两座巍峨磅礴的太古神山,以更高的优先级、更紧迫的时间要求,轰然压在了他的案头,将他刚刚升起的、处理月老殿危机的决心,硬生生地压了回去。
陈卷看着光幕上那已经打开、字句斟酌到一半的月老殿紧急处理文档,又感受着玉符中传来的、代表着玉帝意志与天庭核心利益的沉重压力,陷入了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理性告诉他,月老殿的问题已如箭在弦上,但现实的政治与外交压力,却让他寸步难行。
他深深地、近乎贪婪地吸了一口大殿中冰冷的、充满数据流气息的空气,然后,用一种近乎斩断自身情感般的决绝,做出了一个无比艰难却符合当前“大局”的抉择。
他以极快的速度在月老殿的紧急文档上批示道:“月老殿数据异常及个案问题,本司已密切关注并掌握。着令月老殿即刻起,先行进行内部全面梳理与自查,就算法应用之得失、个案处理之经验教训,于三日内向本司提交详实报告及初步优化建议。待西方使团圆满离境及蟠桃园要务暂告段落后,本司将亲率专员前往核查,并据此制定根本性解决方案。” 随即,他重重地点下了发送指令。
这相当于给了月老殿一个短暂的缓冲期,也给了自己一个战略性的喘息空间。他知道,这只是将问题的彻底爆发强行推后,如同将沸腾的熔岩用薄薄的岩石暂时盖住。月老殿积累的矛盾与怨气,并未消散,反而在这压抑中继续发酵、膨胀。一场更大的风暴,已然在看似平静的海面下加速酝酿,只差最后一股风,或者一道裂痕,便会以更猛烈的姿态,轰然爆发!
而他,这个系统的缔造者与最高管理者,这个被各方力量推着向前、几乎身不由己的棋子,能否在这越来越错综复杂、越来越紧迫的各方压力夹缝之中,抢在风暴彻底降临之前,找到扑灭这燃起火焰的方法?还是最终,会被自己亲手释放出来的、名为“效率”与“资本”的巨兽,彻底反噬,吞噬?
他踱步至大殿那巨大的、可俯瞰小半个天庭的琉璃窗前,负手而立。窗外的仙界,依旧是星河璀璨,仙宫玉宇在永恒的月光下闪烁着清冷而辉煌的光泽。然而,在他眼中,这片熟悉的景象之上,却仿佛正有浓重得化不开的阴云,从四面八方悄然汇聚而来,带着山雨欲来的沉闷与压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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