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晨雾裹着硫化氢的味道漫进窗棂时,几个姐姐正帮二叔往铁皮桶里装喜糖。御八珍家属楼大院的晾衣绳上,红被面像旌旗般猎猎作响。堂哥姬子胜对着卫生间的镜子练习打领带,第一次结婚的样子看着就让人紧张。
“小胜,把皮鞋再擦亮一点。”二婶从厨房探出头,蒸馒头的热气在她发梢凝成白露。这里是新房,却不是摆喜宴的地方。今天所有的亲朋好友,都是在老车间里吃流水席。按东北的规矩,昨晚就把帮忙的人拉过来开了五桌,由支客,也叫大张罗分配任务。
吉普车的喇叭声刺破晨雾,这是给二哥新买的那辆切诺基,刚到了三天,弄完牌照便成为今天的头车。剩下还有五辆小汽车、一辆大巴车,也都停在了院内。子玉挨个过去给系着红绸,发喜烟、喜糖,再塞给司机一个十元的红包。
姬子胜抻平西装下摆,三节头的皮鞋的铁掌在瓷砖地上磕出清响。
“新娘子住二扎厂那边,路上煤灰大。”司机是四哥姬子才,他按下车窗,叼上一支红塔山。姬子胜有些紧张,额角有水光泛起,掏手帕时,一枚金戒指从兜里滑落,在朝阳里滚出细碎的金芒。别在他胸前的却是朵红绢花,花瓣边缘还留着金色的锁边线头。
接亲车队驶出厂区,远处传来早班火车的汽笛。姬子胜突然攥紧坐垫下的花生红枣,塑料布在他掌心沙沙作响。经过老厂房时,帮忙的人群也都站在花墙边,挥着手和车上的人打着招呼。这里都是姬家的亲朋好友和车间骨干,这两天他们的任务很重,十六个菜一桌,每顿三十桌,今天是三顿,明天还有两顿,都靠他们的双手来端上端下,这绝对是考验体力和交情的活儿。
迎亲尽量不走回头路,所以车辆沿着另一条路驶出三江村,刚到二扎厂边上的家属楼,娘家的鞭炮声便已响起。到了胡同口,子胜下车走在前面,后面跟着四个人拿着准备好的六根猪肋骨、六斤六两肉,一条六斤的鱼、六根大葱和六斤粉条和六盒糕点。这时候没有伴郎团,也没有各种节目。姬子胜激动而紧张的敲门道:“爸、爸妈请开门,我来迎娶小娟。”
房门打开,姬子胜赶紧掏出红包开始发放,直到进入新娘的房间。房间里,红色的礼服映衬着白白的小脸,两道弯眉下美目盈盈,甜甜的笑容定格在摄像机里。?
新娘的父母也是眉目含笑,拿出准备好的瓜子喜糖发给接亲的人,主持人安排好众人,便开始整活儿。折腾了小两口一阵子,又让姬子胜给端坐的岳父岳母三鞠躬,改口叫“爸、妈!”从此之后,他又多了一份责任。
岳母很是高兴,这能从很大的红包上看出来,嘴里还祝福小两口百年好合。而岳父就很矛盾,小棉袄被一个瘪犊子穿走了,那份失落可想而知,于是话语就变成:“这是我的心肝宝贝,如果那做的不好,你告诉我,我来教育她。”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我闺女,你个小兔崽子不能欺负!惹得大家忍俊不禁。
新郎和新娘互相佩戴胸花时,姬子胜的手有些抖,可能碰到了新娘子离心最近的地方。大伙哄笑声中,岳母端上来面条和鸡蛋。一对新人这时候要在大庭广众下,互相喂对方吃面条和鸡蛋,寓意着好彩头。面嫩的会表示两下,留影结束后就端下去。而聪明的就会把鸡蛋吃下去,要不一上午的流程会把人饿透腔。
新娘没有亲弟弟,给姐夫换鞋的活是一个表弟干的。服务技能明显不足,但新郎依然需要笑呵呵的支付红包。然后新郎就要背起新娘下楼,这段距离,新娘不能落地。多亏不是住在七楼,姬子胜系紧红腰带,把领带揣入内兜,背上新娘,一溜烟的进了切诺基,引起一片叫好声。
接着又是一阵鸡飞狗跳,所有娘家客都上车,长辈和身份尊贵的坐轿车,剩下的坐大巴车。人数是早就讲好的,结婚需要好彩头,一般是去单回双,马虎不得。十分钟后,家属楼留下一片狼藉,花车要开到主路巡游。没有坐进车里的左邻右舍,一边闪烁着羡慕的眼神,一边在嘴里吐出冰冷的词语,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批判这种资本家的浪费行径。
回到御八珍家属楼的时候,已经是九点多,娘家人在迎亲的鞭炮声里下了车,他们要进新房布置房间。这也是婆家彰显实力的时候,房间里的家具电器就是供人评判的标尺。可姬家这准备真是无可挑剔,一百多平的新房,家具新潮,电器齐全,让一众亲属看的啧声不断。
等来到老车间时,又是一阵鞭炮齐鸣,娘家人和新人一起走进大院。典礼定在了十点十八,是在老车间的院子里举行。虽是十月初秋,北方也渐寒冷,姬家借来帆布帐篷,搭起了两百平的大棚。新搭的舞台上主持人正在开场,而娘家、婆家的客人则分桌坐下,抓起瓜子、花生、喜糖这些小食边吃边看。
这时代的典礼实在是乏善可陈,子玉倒是想弄点节目,但考虑到自己尚未成年的身份,也只能偃旗息鼓。证婚人是三江村的老书记,念的也都是结婚证上的内容,不过这也正是法律婚姻与事实婚姻融合的一个必经过程,是在所有社会关系见证下的结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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