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鸩酒风波的血腥气尚未散尽,深宫之中,一场名为“共庆冬绥”的宫宴,在腊月凛冽的寒风中拉开了奢靡的帷幕。太后的中风如同一块巨大的、无法言说的阴翳,沉沉压在金碧辉煌的殿宇之上。帝王的沉默,恭亲王的蛰伏,后妃们虚假的笑容,都让这场宴会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前的、令人窒息的平静。
凝香殿内,暖炉熏香,驱不散空气中的紧绷。巨大的蟠龙金柱撑起雕梁画栋,琉璃宫灯洒下流金碎影,映照着满殿珠光宝气、锦衣华服。丝竹管弦之声靡靡流淌,舞姬身姿曼妙,却无人真正醉心于此。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都聚焦在御座之侧——那个身着流霞般绯红霓裳、斜倚在帝王身畔、正百无聊赖拨弄着盘中一颗冰镇荔枝的绝色女子身上。
沈娇娇。
她今日的妆容格外秾丽,眉心贴着赤金花钿,眼尾用胭脂勾勒出惊心动魄的上挑弧度,红唇饱满欲滴。一身绯色广袖留仙裙,裙摆用金线银丝绣满振翅欲飞的鸾鸟,行走间流光溢彩,华美得近乎嚣张。她似乎对周遭的暗流毫无所觉,只专注于指尖那颗晶莹剔透的荔枝,剥开,放入口中,冰凉的汁水染红了唇角,又伸出小巧的舌尖轻轻舔去,动作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却又刻意放大的娇慵媚态。
御座之上,萧珩玄衣金冠,神色淡漠,深沉的眸光偶尔扫过殿内,带着掌控一切的威压,却在掠过身侧时,染上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暖意。
丝竹暂歇,舞姬退下。殿中一时安静下来。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地坐在下首、一身素锦常服的恭亲王萧彻,缓缓起身。他脸上带着温雅得体的浅笑,对着御座方向躬身行礼:“陛下,皇嫂。今日冬绥之宴,臣弟无甚珍宝可献,唯有新得一具上古焦尾琴,琴音清越,有涤荡尘心之效。恰闻沈美人善霓裳羽衣舞,仙姿曼妙,若得此琴相和,想必是人间绝响。臣弟不才,愿献丑抚琴一曲,为美人伴舞,也为陛下、皇嫂助兴。” 他言辞恳切,姿态放得极低,仿佛全然忘却了御马场疯蹄踏辇的阴影。
此言一出,满殿目光瞬间聚焦!谁不知恭亲王萧彻琴艺冠绝京华?更谁不知沈美人“善舞”不过是因其容貌被夸大其词?让她在恭亲王的琴音下献舞,无异于让顽石配美玉,自取其辱!
萧珩的目光落在萧彻身上,深邃难辨,并未立刻应允。
沈娇娇却像是被这话勾起了兴致,她丢开荔枝核,坐直了身子,眼波流转,带着一丝天真的好奇和骄纵的兴奋:“焦尾琴?就是那个传说中烧焦了尾巴还能弹出仙音的宝贝?王爷当真舍得拿出来给本宫伴舞?”她不等萧珩开口,便拍手娇笑,“好呀好呀!本宫也正嫌这宫宴闷得慌呢!跳就跳!不过……”她拖长了调子,红唇微嘟,“王爷可要弹得好听些,若是难听,扫了本宫的兴致,本宫可是要恼的!”
她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应承,引得席间几位高位妃嫔掩唇低笑,眼中满是讥诮。
萧彻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冷芒,面上笑容不变,甚至更温和了几分:“美人放心,臣弟定当竭尽全力。” 他一挥手,两名王府侍卫小心翼翼地抬上一具通体黝黑、形制古朴的七弦琴。琴身果然可见尾部一段焦痕,更添几分沧桑神秘。琴弦在殿内灯火下,泛着一种近乎透明的、冰蚕丝特有的冷光。
琴案摆好,萧彻净手焚香,姿态从容优雅,在琴案后跪坐下来。修长的手指悬于琴弦之上,殿内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屏息以待这传说中的琴音。
沈娇娇也站起身,走到殿中央。她脱掉外罩的狐裘,只着那身绯红霓裳,更显身姿玲珑曼妙。随着萧彻指尖落下第一个清越空灵的音符,她水袖轻扬,足尖微点,旋身起舞。
平心而论,她的舞姿并非绝顶,少了些经年苦练的深厚功底,却自有一股浑然天成的灵动与媚意。绯红的裙裾如同燃烧的流霞,随着她的旋转、跳跃、俯仰而层层绽放,金线银丝绣就的鸾鸟在光影中振翅欲飞。她腰肢极软,动作间带着一种慵懒的韵律,眼波流转,时而天真,时而妩媚,将所有人的目光牢牢吸附在她身上,竟一时压过了那清越的琴音。
萧彻的琴声起初清冷孤高,如同雪域寒泉。但随着沈娇娇舞姿的愈发投入,那琴音竟也渐渐变得缠绵悱恻,丝丝缕缕,如同情人的低语,又似带着某种无形的牵引,试图缠绕上舞者的灵魂。琴弦在他指下震颤,发出细微的嗡鸣,与舞步的节奏隐隐相合。
沈娇娇旋转着,靠近琴案。水袖如云,拂过冰冷的空气。就在一个极为流畅的、大回旋的动作中,她足下那双缀满细碎宝石的金缕鞋尖,如同“不经意”般,随着旋身的巨大惯性,精准无比地、带着一股巧劲,猛地勾向那具焦尾琴最外侧、绷得最紧的一根冰蚕丝弦!
“铮——!!!”
一声尖锐刺耳、如同锦帛被生生撕裂的琴弦崩断声,骤然炸响!瞬间压过了所有靡靡之音,狠狠刺穿了凝香殿内虚假的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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