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务所滞留室的空气凝滞,弥漫着血腥、汗臭和劣质烟草的混合气味。
一盏孤零零的煤油灯在墙壁上投下摇曳不定的昏黄光晕,将“老刀子”佝偻的身影拉得扭曲变形,印在斑驳的砖墙上。
秦云立在阴影边缘,指尖夹着的“民船牌”香烟红光明灭,青烟袅袅,映着他下颌绷紧的线条和眼中深不见底的寒潭。
翟乡风与宁木若无声地退到门外,只余下两道沉默的剪影。
“老刀子”费力地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喉头滚动,发出破风箱般的嘶哑陕音:
“娃呀……你妈……是叫荒木纯昭那狗日的亲手捅死的咧。”
他喘着粗气,额上那道蜈蚣似的狰狞刀疤在昏灯下更显可怖。
“俺……俺早先就晓得她身份金贵,压根没想动你们母子。
可荒木那怂货……心黑手毒,俺拦不住么!”
他浑浊的眼珠里,竟也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秦云的呼吸猛地一窒。
眼前瞬间被撕裂——母亲将他死命推进狭窄地道口时那最后一眼,决绝、不舍,还有……
那把洞穿她单薄身躯、闪着妖异寒光的日本小太刀!
他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声音仿佛从胸腔深处挤压出来,低沉压抑:“荒木纯昭……人这会儿在啥地方?!”
“老刀子”咧了咧干裂的嘴唇,露出一个惨然的笑:
“那怂货……揣着地图早跑得没影咧!
估摸着……这会儿脚底板都沾上山东的土咧。”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珠转向秦云,带着点审视。
“信不信由你,俺这回摸进西安城,真不是来索你跟你妹子性命的。
俺就图个……打探风声。
怕你舅那尊大神查实了,是俺带人屠了秦家庄……
杀妹子的血仇,他咋肯善罢甘休?
俺得赶紧……赶紧寻摸条活路脱身么!”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像是自嘲,“哪承想你娃……命硬得跟金刚钻似的,竟活下来咧!
还这么快就……就揪住了根底……”
他浑浊的眼中竟奇异般地迸出一丝光,死死盯着秦云,“你娃娃的身手……
更是了得!比你爹当年‘盐客阎罗’……还狠上三分!”
秦云眸中寒光如电,逼视着他:“你那三个碎怂跟班,可知道荒木是日本鬼子?”
“老刀子”从鼻腔里嗤出一声,满是轻蔑:
“渭南道上随手划拉来的几个碎怂,平日就干点跑腿传话、望风盯梢的营生。
荒木那贼娃子疑心病重得赛过筛子眼儿,俺都不敢多问一句,他们能知道个球?!”
他瘫在冰冷的草席上,布满风霜的脸上竟浮起一丝奇异的释然,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两道岭?界山崖?哈!”
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眼中鄙夷更甚。
“一群穷得卵蛋精光、裤衩都快当掉,还梗着脖子死讲‘忠义’二字的憨货!
要是叫他们晓得是给东洋小鬼子当枪使……
早他娘的调转刀口,把俺们几个剁成臊子咧!”
秦云心口那团复仇的火焰猛地窜高,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疼,低声咒骂从齿缝迸出:
“狗日的小鬼子!这又是一笔……国恨家仇!”
他强压下翻涌的杀意,从衣兜里摸出瘪瘪的“民船牌”烟盒,抖出一支,塞进“老刀子”干裂的嘴唇里。
“嗤啦——”火柴划亮,昏黄的光照亮两张截然不同的脸。
烟雾升腾缭绕,模糊了“老刀子”额上的刀疤。
这一刻,他竟奇异地平静下来,眼神空茫地望着屋顶的蛛网,像极了田间地头劳作归来、坐在门槛上咂烟歇息的老农,只是那沉默里,浸满了无法言说的沧桑与……
某种终结前的宁静。
秦云转身欲走。
翟乡风紧跟上一步,压低的声音带着紧绷的弦:“秦云,你真要……活剐了他?”
在他看来,这一百四十三条血债,剐上千百次都难解其恨。
秦云脚步一顿,头也没回,声音不高却清晰:
“吓唬他咧,让他吐真话。
俺应承过——老实说了,就给个痛快。”
话音未落,身后草席一阵窸窣!
“老刀子”竟挣扎着用断臂撑起半边身子,嘶声急唤:
“娃!等等……等等!”
他眼珠瞪得老大,急切地盯着秦云背影,“过……过来些!有桩事……俺只对你一个人说!”
秦云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脚步未停。
“哎哎哎!烟……烟给俺留下!”
老刀子急得直喘,“俺……俺告诉你个天大的秘密!真格儿的!”
秦云停下,侧过半边脸,眼神讥诮:“你这老皮,又来这一套?”
“这回……这回比真金还真!”
“老刀子”拼命伸长脖子,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临终托付的诡秘。
“中山门……第五个墙墩子下头,背阴面……有个塌了半边的老土坑。
把坑里的浮土……刨开!底下……压着一块青石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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