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城南市口的青石板还浸着晨露,三盏红灯笼在长桌上方摇晃,“福酱试味台”的红布横幅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底下新刷的金漆字。
苏惜棠站在中间长桌后,手轻轻抚过微隆的腹部——第二个孩子正踢她,像在给她鼓劲儿。
身后阿水抱着个粗陶瓮,指节因用力泛白;老秤头扶着桌沿,盲眼却直直“看”向人群,算盘珠子在袖中被摸得发亮;小豆子早扒着桌角爬上长凳,鼻尖几乎要凑到酱碗上,被阿水扯了下后襟才不情不愿坐好。
“乡下酱也敢上街卖?”
“听说吃一口肠穿肚烂呢!”
围观的百姓挤在三步外,交头接耳的声音像苍蝇嗡鸣。
苏惜棠扫过人群里几个面生的青衫人——前日有人往酱坊投毒被墨影抓了现行,这些怕是万味楼派来的托儿。
她垂眸瞥向脚边的陶瓮,金纹蒜的辛辣混着火莲的甜香正从瓮缝里往外钻,烫得她掌心发热。
“我来试!”小豆子突然蹦起来,碗里的白粥被他撞得晃出几滴。
阿水想拦没拦住,只来得及把蘸酱的木勺往他手里塞。
这小崽子倒不客气,舀了满满一勺酱扣在粥上,腮帮子鼓得像塞了个核桃,嚼了两下突然瞪圆眼睛——眼泪“刷”地涌出来,鼻涕泡都被辣得冒了尖儿。
“通了!五脏六腑都通了!”他边咳嗽边拍肚子,“我前日吃多了红薯,胀得半夜没睡——现在跟有小扫帚在肠子里扫似的!”
人群静了一瞬,接着炸开。
卖菜的王婶挤到最前面:“真、真这么神?”她颤巍巍舀了半勺酱,舌尖刚碰着就缩了回去,可到底抵不住那股勾人的香,又舔了一口。
双颊渐渐泛起粉晕,她猛地抓住苏惜棠的袖子:“大妹子,我这腿寒了十年,现在怎么……怎么脚心发烫?”
“我也试试!”卖豆腐的赵老汉挤上来,“我家那口总说我嘴臭,要是这酱能去味——”话没说完就着粥扒了一大口,胡子上沾着酱星子直乐,“妙!比我那二小子给我买的桂花糖还舒坦!”
“够了!”
一声冷喝劈开人声。
沈知味踩着青缎皂靴挤进来,月白锦袍上绣着缠枝牡丹,腰间玉牌撞得叮当响。
他身后跟着四个伙计,抬着个描金漆盒,盒盖掀开的刹那,甜腻的香气裹着蜜饯味冲出来,几个妇人立刻捂住嘴:“好香!比咱们过年做的八宝饭还香!”
“街头摆摊,辱没食道。”沈知味指尖敲了敲漆盒,“万味楼百年陈酿八宝酱,用的是洞庭莲子、建宁桂圆,泡足三年才开坛——”他斜睨苏惜棠,“乡野酱坊,拿什么比?”
苏惜棠没接话,只朝阿水点头。
阿水把粗陶瓮往桌上一墩,用布裹着坛口猛一掀——“砰”的一声闷响,辛辣中带着清冽的香气像活物般窜上半空。
街边拴着的黄狗突然直起脖子,尾巴摇得像拨浪鼓;卖糖葫芦的老汉手里的糖串“啪”地掉在地上,瞪着眼说:“这味儿……这味儿怎么比我闺女熬的糖还勾人?”
“真味无需吹嘘,只问舌尖认不认。”苏惜棠抬手,老秤头立刻捧来十个青瓷碗,“请十位乡亲盲品,选出口感更舒坦的。”
人群里立刻举起一片手。沈知味冷笑:“随你。”
蒙着眼罩的刘媒婆先尝了八宝酱,皱着眉直咂嘴:“甜是甜,可黏嗓子。”接着舔了口福酱,突然拍腿:“哎呦!这味儿像刚下过雨的后山,凉丝丝的辣,吃完胸口直冒热气!”
卖鱼的张屠户更直接:“那甜酱吃着像喝蜜,福酱……福酱像我媳妇给我揉肩,从喉咙暖到脚后跟!”
十个人,九个指向福酱的碗。
沈知味的脸从白涨成红,又从红熬成青。
他猛地夺过银筷,夹了大块福酱塞进嘴里——刚嚼两下就皱起眉,正要吐,忽觉胃部腾起一股热流,顺着血脉往四肢钻。
他僵在原地——这半月来因寒症总犯的肩酸,此刻竟松快了些。
“不过一时奇效,能持久否?”他强撑着甩袖,声音却发颤。
苏惜棠早等他这句话。
老秤头摸出一卷纸,抖开时发出哗啦声响:“三十七位试吃乡亲,连食三日福酱,积食者消滞,体寒者汗出,无一人闹肚子——”他指尖划过纸上的墨痕,“这是按了手印的记录,沈少东家要看?”
沈知味的玉牌“当啷”撞在桌角。
苏惜棠抬眼,晨光里她的眼睛亮得像淬了火:“若你说不出真假,便是舌尖已认主。”
人群突然骚动起来。
不知谁喊了句:“那酱还有吗?我买!”“我也买!”声音此起彼伏。
苏惜棠望着挤到桌前的百姓,正要开口,忽听街那头传来扁担吱呀声——柳三姑的竹筐露了个角,筐沿还沾着晨露,里面码得整整齐齐的小陶瓮,在晨光里泛着暖黄的光。
柳三姑的竹扁担在人缝里颤出细碎的响,她扯着嗓子喊得面红:“十文一小瓮!买酱送新熬的南瓜粥——热乎着呢!”话音未落,最前头的王婶已经把铜子儿拍在她摊前的木盘里,竹筐里的陶瓮眨眼少了三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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