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棚内的炭盆烧得正旺,可苏惜棠却觉得冷,冷得指尖像浸在冰水里。
短刀落地时撞在青石板上,脆响惊得棚顶积雪簌簌落,她扶着石壁的手沁出冷汗,腕间割开的伤口正往外涌血,滴滴答答落进灵泉池里,在水面晕开细碎的红。
“小棠!”
木门被撞开的风卷着雪粒扑进来,关凌飞的皮靴碾过碎冰,带起的寒气裹着松木香直往她脖子里钻。
他半跪在地,铁掌扣住她流血的手腕,指腹压在伤口上的力道重得几乎要捏碎骨头:“你要死在这里吗!”
苏惜棠被他震得偏过头,看见他泛红的眼尾——那是守了她七夜没合眼的痕迹。
她想笑,可喉间像塞了团棉花,只能喘着气说:“棚里……还有十七个孩子。”她望着灵泉池里翻涌的血浪,声音轻得像飘在雪地上的绒:“他们发着烧,暖棚的地温要是降下去……”
话没说完,颈间的古玉突然烫得灼人。
苏惜棠吃痛缩了下脖子,却见那抹烫意顺着锁骨直往丹田钻,像团温软的云裹住她发虚的五脏六腑。
灵泉池里的水声变了,不再是单调的叮咚,倒像有活物在水下翻涌。
她盯着水面,看见三缕金丝从泉底窜出来,细得像绣娘的金线,却快得像离弦的箭,“唰”地扎进暖棚三根青竹支柱里。
“喀——”
棚外传来脆响。
关凌飞猛地转头,就见原本覆着厚雪的棚顶,积雪正顺着支柱簌簌滑落,露出被金丝缠绕的竹节——那些金线在竹皮上烙出淡金色的纹路,像活物似的往地下钻。
“姑姑!姑姑!”
石伢子的喊声响得破了音。
这孩子不知什么时候脱了棉鞋,光脚踩在雪地上,小脸红得像冻透的山楂,举着冻红的手指指向棚外:“地……地在发热!您快看!”
苏惜棠被关凌飞抱起来时,眼前还在发黑。
她贴着他的胸口,听见他急促的心跳声,却还是强撑着偏头去看棚外。
雪地不知何时裂出细如发丝的纹路,在晨光下泛着微光,竟拼成个古篆“鼎”字。
石伢子那双脚板正踩在“鼎足”的位置,雪在他脚边融化成水,腾起的白雾里,他兴奋得直蹦:“不凉了!一点都不凉了!”
程七娘是跑着来的。
她常年握算盘的手此刻捏着根炭条,发簪歪在鬓角也顾不上理,蹲在雪地边就开始画:“鼎足三阵眼,等距六尺!”她画完最后一笔,抬头时眼里亮得惊人,声音轻得像怕惊醒什么:“不是她在养地,是地在养她……”
阿木娘的纺车转了整夜。
她拆了自己陪嫁的旧棉袄,把火莲绒和麻线绞成新絮,针脚密得能数清。
天刚亮时,十床“草棉被”被她用蓝布裹着抱进暖棚,分发到孩子们怀里时,有老妇裹着被子突然落了泪:“这暖意……不像人手做的,倒像太阳钻进了被窝。”
陆昭缩在松林里,笔尖在纸上游走的沙沙声混着雪落松枝的轻响。
他望着暖棚方向腾起的白雾,又低头看自己记的“血祭七日,地自生热”,喉结动了动。
密探服下的寒玉坠子贴着心口,凉得他打了个寒颤——这村子,越来越不像他能看透的了。
关凌飞的大氅裹得严严实实,苏惜棠却还是冷。
她靠在他肩头,听见他压低的声音在头顶响:“再忍忍,就快到屋了。”可她的意识正像融化的雪水,一点一点渗进黑暗里。
最后模糊的画面里,是关凌飞绷紧的下颌线,和他怀里自己颈间的古玉——那些裂痕不知何时淡了,泛着温润的光,像块浸在泉里的玉。
“灵泉……”她呢喃着,睫毛颤了颤,“要……护好孩子们……”关凌飞的靴底碾过半融的雪水,每一步都像踩在碎冰上。
苏惜棠的身子轻得反常,他能隔着两层棉絮摸到她腕间的骨头硌人,伤口的血透过帕子渗到他手背,凉丝丝的,像要把他的魂都抽走。
小棠?他低唤,喉结撞在她发顶,撑住,灶上煨着姜糖茶,等会给你灌下去。
怀里的人睫毛颤了颤,唇瓣开合:查......三道金丝......尾音散在风里,像片飘不起来的雪。
关凌飞的手指在她后颈收紧,那里的皮肤烫得惊人,可她整个人却冷得像块冰——这哪是烧,分明是血尽后的虚。
他咬着牙冲进堂屋,把她往暖炕一放,转身就去掀灶上的砂锅,蒸汽扑得他眼眶发酸:阿木婶子!
来了来了!阿木娘端着药碗从里间挤进来,腕上还沾着麻线碎屑,我把火莲绒塞在被角了,先喝口参汤续着。她颤巍巍扶起苏惜棠的头,药汁顺着嘴角漏了半盏,关凌飞急得去擦,却见她睫毛又动了动,眼尾沁出颗泪:孩子们......
暖棚的地温稳了。关凌飞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石伢子刚跑来说,雾气能飘半里地,冻坏的那几个娃喝了姜茶都发汗了。他故意说得轻快,可掌心里的手还是凉,凉得他脊梁骨发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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