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的铜钟余音未散,暮色已漫过皇城朱墙。虞嵩身着朱色官袍,步出殿门时,指尖仍因方才朝堂上的对峙而微微发颤。沈序呈递的数据如针芒在背,李珩那句 “即刻复核” 更像悬在头顶的利剑 —— 他深知,若真让司天监查验水位仪与刻漏,往日篡改数据、漠视民灾的旧事必被揭穿,届时别说监副之位,恐连身家性命都难保全。
乘上肩舆,虞嵩闭目假寐,脑海中反复推演:沈序不过一介从九品小吏,却敢在朝堂之上当众驳斥,必是握定了实证。那刻漏科的水位仪与铜壶滴漏,便是最碍眼的凭据。若能将这两样东西毁去,纵是沈序有百张口,也难证所言非虚。
“停舆。” 行至街角僻静处,虞嵩掀开轿帘,唤来随身亲信周吏。这周吏是他一手提拔的心腹,惯会做些阴私勾当,当年江南旱情时,便是他暗中销毁了各地呈报的旱情文书。
虞嵩压低声音,语气冷得似冰:“速去刻漏科,将水位仪、铜壶滴漏尽数毁去,片甲不留。切记,要趁夜行事,莫惊动旁人,绝不能留半点把柄。”
周吏眼神一凛,躬身应道:“属下明白,今夜必办妥此事,不让监副大人忧心。” 说罢,他转身融入暮色,身影很快消失在街巷深处。
虞嵩放下轿帘,嘴角勾起一抹阴狠。在他看来,沈序不过是凭着几分死心眼硬撑,待证据被毁,那小子便如断了爪牙的困兽,任他拿捏。
此时的沈序,正缓步走在出宫的石板路上。方才朝堂之上,虞嵩虽被驳斥,却未见半分悔意,那三角眼中的怨毒,沈序看得真切。他深知虞嵩绝不会善罢甘休,必会想方设法销毁证据 —— 刻漏科的水位仪与铜壶滴漏,是验证数据真伪的关键,自然成了首要目标。
未出皇城,沈序便调转方向,朝东南隅的刻漏科值守房走去。暮色渐浓,宫墙下的灯笼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映着他青灰色的吏袍,身影在石板路上拉得颀长。路过值守的禁军时,兵士见他是司天监吏员,并未多问,只抬手放行。
推开刻漏科的木门,一股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白日里被雨水浸过的案几仍泛着潮气,案上摊着的水文记录残页,还留着他晨起书写的墨迹。沈序走到屋中央,目光落在那具铜壶滴漏上 —— 铜壶泛着冷光,水滴顺着壶嘴滴落,“嘀嗒” 声在空荡的屋内格外清晰,这声音曾伴他记录了无数个时辰的水位,如今却成了需守护的凭据。
他没有迟疑,搬来木梯靠在铜壶旁,攀上梯顶,小心卸下壶身内侧的铜箭。这铜箭是刻漏的核心部件,上面刻着精准的时辰刻度,每一道痕印都经祖父亲手校准,浸透着沈家三代的匠心血力。沈序将铜箭用素布仔细裹好,塞进随身的行囊里,动作轻得怕碰坏了分毫。
随后,他又走到墙角的水位仪旁。这具仪器依《考工秘录》所造,铜制的浮标是测水的关键,浮标底部的铅块能确保其垂直漂浮,上面刻着的分厘刻度,是连日来黄河水位上涨的最直接见证。沈序蹲下身,拧开水位仪底座的铜栓,取出浮标,同样用布包裹妥当,与铜箭一同放入行囊。
做完这一切,他环顾屋内,将案上的水文记录纸尽数收起,又用抹布擦去自己的指纹,确保看不出翻动的痕迹。最后,他吹灭案头的油灯,轻轻带上木门,将值守房恢复成无人来过的模样。
夜色渐深,沈序背着行囊,快步走出皇城。他没有回家,而是朝着城外的西市方向走去 —— 那里有间 “赵记工坊”,主人赵伯是祖父生前的老友,曾一同在司天监工坊任职,因看不惯虞嵩的作派,才辞官开设了这间小工坊,为人忠厚,是绝对信得过的人。
出了西城门,夜风带着郊外的草腥味吹来,路边的杨柳在风中轻摇。沈序加快脚步,穿过几条僻静的街巷,远远望见前方一盏昏黄的灯笼在风中摇曳,那便是赵记工坊的标识。
“赵伯。” 沈序轻轻叩响工坊的木门,声音压得很低。
片刻后,门内传来脚步声,木门 “吱呀” 一声打开,一位身着粗布短褂的老者探出头来。老者须发半白,脸上刻着岁月的沟壑,正是赵伯。他见是沈序,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侧身让他进来:“沈小郎,这般晚了,怎会来老夫这里?”
沈序随赵伯走进工坊,屋内陈设简单,靠墙角放着铁砧、铁锤等锻造工具,木架上摆着几件半成品的铜器,案上的油灯亮着,光虽弱却透着暖意。
“赵伯,晚辈今日来,是有要事相求。” 沈序解开行囊,取出裹着铜箭与浮标的素布,将两样部件放在案上,“这是刻漏的铜箭与水位仪的浮标,皆是验证黄河水患数据的关键。虞嵩欲销毁证据,晚辈只能暂藏于此,恳请赵伯帮忙保管。”
赵伯拿起铜箭,借着灯光仔细查看,指腹抚过上面的刻度,眼中泛起感慨:“这是你祖父当年亲手打造的铜箭吧?老夫还记得,那时他为了校准这刻度,在工坊里熬了三个通宵。” 他抬头看向沈序,目光中满是郑重,“沈小郎放心,老夫虽已不在司天监,却也知这物件的分量。只要老夫还有一口气,定不会让它遭半分损坏。”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