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十三年七月廿九,辰时三刻。
司天监正堂内,气氛比昨日更显凝滞。沈序刚将修复完好的水位仪与刻漏置于堂中 —— 铜壶滴漏 “嘀嗒” 作响,水滴精准落入受水壶;水位仪的浮标随注入的清水缓缓上升,铜尺刻度清晰,与他此前抄录的数据分毫不差。陈老吏上前核验,颔首道:“仪器精度如常,数据无误。”
王公公捻着胡须,看向虞嵩:“虞监副,仪器已修复,数据亦核验无误,此事……”
“公公且慢!” 虞嵩突然开口,朱袍下摆扫过阶前,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强硬,“仪器修复,不代表数据便全然为真。司天监掌天文观测,除水位、漏刻,更有浑天仪为根本。近日浑天仪观测失准,连五星轨迹都难以校准,若因此误了历法修订,岂非得不偿失?”
他转向沈序,三角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冷光:“沈吏既能修复水位仪与刻漏,想必对司天监仪器构造甚为精通。今命你三日内修复浑天仪,使其恢复观测精度。若三日内不能完成,便是玩忽职守,按律当治罪!”
此言一出,堂下吏员皆面露惊色。浑天仪乃司天监重器,由前朝巧匠耗时三年打造,铜制结构高达丈余,底座刻有龙纹,外层是可转动的星宿环,内层藏着玄铁齿轮组,负责驱动星宿环运转,校准日月五星轨迹。其构造之精密,远超水位仪与刻漏,寻常匠人连拆解都不敢轻易尝试,更别说三日内修复。明眼人都知,虞嵩这是故意刁难,欲借浑天仪之难,置沈序于死地。
陈老吏忍不住上前一步:“虞监副,浑天仪构造复杂,且近日无观测急务,何必急于三日内修复?”
“放肆!” 虞嵩厉声呵斥,“浑天仪乃钦定重器,观测失准便是司天监之过!陈吏敢质疑老夫的安排?”
陈老吏被怼得脸色发白,却仍想争辩,沈序却抬手拦住他,上前一步,躬身道:“臣遵令。三日内,必修复浑天仪。”
虞嵩似是没想到他这般干脆,愣了一瞬,随即冷笑:“好!若三日内不能修复,休怪老夫不讲情面!”
沈序不再多言,转身退出正堂。走出正堂大门,晨光虽盛,却照不进他心头的沉郁 —— 他早料到虞嵩不会善罢甘休,却未想对方竟拿浑天仪开刀。这重器不仅构造精密,更因是前朝所造,许多部件的打造之法已近乎失传,修复之难,远超想象。
“沈吏,你这是……” 陈老吏追了出来,语气满是担忧。
沈序停下脚步,回头道:“陈老丈放心,我既应下,便有应对之法。只是后续若有需要,还需老丈在算科多留意虞嵩的动静。”
陈老吏点头:“你放心,算科的人都站在你这边。若需查寻浑天仪的旧档,我这便去档案室整理。”
与陈老吏作别后,沈序直奔浑天仪殿。该殿乃司天监禁地之一,殿宇高耸,覆以青瓦,檐角铜铃随风轻响,却难掩殿内的沉滞之气。殿门由两名禁军看守,见沈序前来,验过虞嵩签发的 “修器令牌” 后,才缓缓推开厚重的木门。
殿内光线昏暗,唯有顶部的天窗透进一缕晨光,照亮了殿中央的浑天仪。那是一座通体铜铸的庞然大物,底座是方形的龙纹石台,高约三尺;中层是可转动的地平环,刻有十二时辰刻度;外层是周天星宿环,镶嵌着鎏金的星宿标识,虽蒙着薄尘,却仍难掩其庄严;最内层则藏在星宿环之后,隐约可见玄铁齿轮的轮廓。
此刻,浑天仪静静矗立,星宿环纹丝不动,显然已停滞多日。沈序走上前,绕着浑天仪仔细观察 —— 地平环上积了薄薄一层灰,却无明显撞击痕迹;星宿环的卡扣完好,不像是自然损坏。他戴上随身携带的细棉手套,轻轻转动星宿环,却发现环身纹丝不动,仿佛被什么东西卡住了。
“果然有问题。” 沈序低声自语,走到浑天仪后侧,那里有一扇可拆卸的铜门,是用于检修内部齿轮的。他按《考工秘录》中记载的浑天仪构造,找到铜门的卡扣,轻轻一扳,铜门 “吱呀” 一声打开,露出内部的齿轮组。
晨光透过天窗洒入,照亮了齿轮组的全貌 —— 那是一组由玄铁打造的齿轮,大小不一,相互咬合,本该转动自如,此刻却卡在原地。沈序伸出指尖,轻触最中间的主齿轮,心中猛地一沉:主齿轮的齿牙有明显的错乱痕迹,有的齿牙被磨得短了半截,有的则歪向一侧,导致与相邻齿轮无法正常咬合;更可疑的是,齿轮上还残留着细微的铁屑,显然是近期被人刻意打磨过,而非年久磨损。
“人为损坏,且手法拙劣,故意打乱齿距。” 沈序心中了然,虞嵩这是算准了浑天仪修复之难 —— 主齿轮乃浑天仪的核心,一旦齿距错乱,需重新校准每一个齿牙的尺寸,甚至要重铸齿轮,而玄铁材质坚硬,打造难度极大,三日内完成,几乎是不可能之事。
他俯身凑近齿轮组,仔细查看每一个齿轮的损坏情况:主齿轮有七处齿牙受损,相邻的从动齿轮也有两处被卡变形,若要修复,需先拆解整个齿轮组,测量每一个齿轮的尺寸、齿距,再重新打磨或铸造受损部件,最后按原样装配 —— 这一系列工序,寻常匠人至少需半月,三日内完成,无异于天方夜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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