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十三年十月初五,深秋的寒风愈发凛冽,司天监城外工坊的木窗已蒙了层薄霜,清晨推窗时,指尖触到窗棂便会泛起一阵刺痛。沈序刚将昨日打磨好的废铜片归拢,便听见工坊外传来熟悉的车轮轱辘声,混着马蹄踏过冻土的 “哒哒” 声,由远及近 —— 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是赵伯赶车时常用的那辆旧木车。
他快步迎出工坊,果见赵伯披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棉袄,坐在驾辕的老马上,车辕边绑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车斗里堆着几块长短不一的木料,还有一套打磨得发亮的锻打工具。老马拉着车,在冻土上留下两道浅辙,赵伯见了沈序,连忙勒住缰绳,声音带着几分喘息,却难掩关切:“序儿,可算找到你了!”
沈序上前扶住车辕,帮赵伯解下缰绳,才发现老人的耳尖冻得通红,手上还沾着木屑:“赵伯,您怎么来了?这一路从城郊赶来,天寒地冻的,多受罪。”
“受什么罪!” 赵伯跳下车,拍了拍沈序的肩膀,目光扫过工坊破败的院墙与院角堆积的废料,眉头不由得皱起,“前几日去城里买木料,听刻漏科的老吏说你被贬到这儿了,还说管事刁难你,克扣口粮 —— 我不放心,连夜收拾了工具和木料,赶过来看看。” 他指了指车斗里的木料,“这是我挑的榆木,芯坚耐腐,做犁架正好;还有这套锻具,是当年在司天监工坊时用的,比你这儿的破家伙好用。”
沈序心中一暖,眼眶微微发热。自静塞关回来后,他被贬至工坊,朝中旧友避之不及,唯有赵伯这般记挂他,还特意赶来相助。他引着赵伯走进工坊,指着石台上的改良图纸与未完成的犁具部件:“赵伯,我正改良这犁具,想把直辕改成曲辕,只是锻打犁铧时,总觉得火候差了些,您来得正好,帮我掌掌眼。”
赵伯走到石台边,拿起图纸仔细端详,又俯身查看沈序做好的曲辕雏形 —— 那是一段榆木,已锯出弧形,却还未打磨光滑。他伸手摸了摸木坯的弧度,又对照图纸上的尺寸,点头道:“你这弧度算得准,四尺二寸的弧长,不多不少,只是木料还得再削去些毛刺,不然农户扶犁时容易硌手。” 说罢从布包里取出一把细刨,“这是我磨好的锛刨,你试试,削木又快又平。”
沈序接过锛刨,按赵伯的指点,沿着曲辕的弧形轻轻刨削。刨刀划过木料,卷起细细的木花,原本粗糙的木坯渐渐变得光滑,弧形愈发流畅,贴合手掌的弧度,握在手中竟有几分温润。“还是赵伯的工具好用。” 沈序笑道。
“工具是其次,手艺得细。” 赵伯走到锻炉边,查看沈序准备的铁料 —— 那是几块从废料堆里挑出的熟铁,边缘还带着锈蚀。他拿起一块铁料,在手中掂了掂,又用指甲刮了刮表面:“这铁料太杂,熟铁里掺了生铁块,锻出来的犁铧容易崩口。” 他从车斗里取出一个布包,打开竟是几块泛着青黑色光泽的精炼铁,“这是我珍藏的云纹铁,当年给司天监打浑天仪部件剩下的,质地坚韧,锻犁铧正好。”
沈序看着精炼铁,心中感激不已 —— 云纹铁在市面上千金难寻,赵伯竟舍得拿来给他做犁铧。“赵伯,这太贵重了……”
“贵重什么!” 赵伯打断他,将铁料放进锻炉,“犁铧是农户的吃饭家伙,得用好料。你按《考工秘录》里的法子算尺寸,我来掌炉锻打,咱们尽快把这犁具做出来,别耽误了冬麦种植。”
沈序不再推辞,取来炭笔,在纸上重新标注犁铧的尺寸:底宽三寸,高五寸,刃口倾斜四十五度,按赵伯带来的云纹铁大小,正好能锻出两块犁铧,一块备用。赵伯则往锻炉里添了木炭,拉起风箱,“呼嗒呼嗒” 的风箱声在工坊里响起,火光渐渐旺起来,映红了两人的脸庞。
待炉温升至 “发白”,赵伯用长钳夹起一块云纹铁,放在铁砧上,对沈序道:“你来抡锤,先把铁料锻成粗坯,注意力度,别把铁打裂了。”
沈序拿起大锤,深吸一口气,按赵伯的指点,对着铁料的中心轻轻落下。第一锤下去,铁料微微变形,赵伯立刻调整铁料的角度:“往左移半寸,再锤!” 沈序依言调整,锤声 “叮叮当当” 响起,与风箱的 “呼嗒” 声交织,在寂静的工坊里格外清亮。
锻打犁铧最讲究 “火候与力度相契”,炉温过高则铁料易脆,过低则难以塑形;锤力过重则崩口,过轻则难成弧度。赵伯守在炉边,不时提醒沈序:“炉温降了,添炭!”“锤轻点,快到刃口了!” 两人配合默契,一如当年在赵记木作修复浑天仪齿轮时那般 —— 沈序记图纸、算尺寸,赵伯掌技艺、控火候,无需多言,一个眼神便能领会彼此的心意。
午时过半,第一块犁铧的粗坯终于锻成,呈三角形,边缘已显锋利。赵伯将粗坯放入水中淬火,“滋啦” 一声,白雾升腾,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铁腥气。待冷却后,他取出犁铧,用细砂纸仔细打磨刃口,动作娴熟,指尖在铁面上滑动,不放过任何一处毛刺。“这刃口得磨到‘吹毛断发’,农户用着才省力。” 赵伯道,说着拿起一根干草,轻轻搭在刃口上,一吹气,干草便断成两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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