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祭天的余烟还未散尽,太和殿内的气氛已绷如弓弦。沈序捧着十份星象记录刚站定,虞嵩便像被踩了尾巴的野狗般扑跪在地,青灰官袍的下摆扫过金砖,带出细碎的声响,声音却尖利得刺破殿内凝滞的空气:“陛下明鉴!沈序不过是个摆弄锄头犁铧的工坊小吏,他那观测点的破烂铜管子,怎配与司天监传承百年的浑天仪相提并论?分明是他串通太子党羽,伪造记录欺君罔上!”
他这话戳中了百官心底的隐忧——司天监毕竟是执掌天文历法的正统机构,而沈序的观测点终究是“民间出身”。几个素来依附二皇子的御史立刻出声附和,左都御史更是捋着山羊胡道:“陛下,虞监副所言极是。浑天仪乃前朝张衡亲制改良,铜环刻度精严,非民间粗制滥造之物可比。沈序此举,恐是借‘实证’之名行攀附之实啊!”
李珩坐在御座上,手指摩挲着沈序呈上来的记录册,目光在虞嵩与沈序之间来回游移。太子李瑾立在丹陛东侧,明黄袍角无风自动,脸色虽依旧平静,指节却已微微泛白——他深知,此刻朝堂的偏向,全在“仪器真伪”这四个字上。
“臣有异议!”一道清亮的女声划破争执,苏微提着算筹盒从文官队列中走出,水绿色的官袍在满殿朱紫中格外醒目。她走到沈序身侧,将算筹盒放在丹陛前的案几上,打开盒盖,数十根乌木算筹整齐排列,泛着温润的光泽。“陛下,虞监副口口声声说观测点仪器简陋,却不知‘简’不代表‘粗’,‘易’更不等于‘差’。”
虞嵩斜眼睨着她,语气满是不屑:“苏主事不过是算学出身,懂什么天文观测?浑天仪的精妙,岂是你那几根破木筹能算得明白的?”
“算学正是观测星象的根基。”苏微拿起几根算筹,在案几上快速摆出一组算式,“臣与沈吏改良的窥管,虽以铜管琉璃片制成,却严格遵循《考工秘录》中‘管长三尺六,径一寸,窥星则像明’的规制。臣用‘重差术’反复校准,将仪器误差控制在一刻之内——所谓一刻,便是星象移动不足半度,比司天监浑天仪的误差还要小上两分。”
她顿了顿,拿起沈序的记录册,翻到标注“角度”的一页:“陛下请看,这是东郊观测点寅时一刻的记录——紫微星北纬三十五度七分,心宿二北纬三十五度四分,东经三度。臣以算学推演,此数据与去年秋分同期星象偏差仅半分,完全符合天体运行规律。而司天监的记录中,两星纬度竟完全重合,这在星象学中,无异于说‘太阳会从西边升起’,荒诞至极!”
“你胡说!”虞嵩急得跳脚,“浑天仪观测时恰逢云层遮蔽,些许偏差在所难免!沈序的观测点说不定正处晴空,自然看得清楚——这是天时不同,并非仪器优劣!”
“虞监副这话,倒是提醒了臣。”沈序上前一步,声音沉稳如钟,“臣的十个观测点,分布在京郊东南西北四向,昨日寅时,东郊晴空、西郊微云、南郊有雾、北郊有风,天时各不相同。可您看这十份记录——紫微星亮度均为‘明’,心宿二位置偏差不超过半度,为何天时迥异,记录却高度一致?”
他将十份记录并排铺在案几上,百官凑近一看,果然如沈序所言,除了记录人签名不同,核心数据竟分毫不差。沈序继续道:“因为臣的窥管装有‘准星槽’与‘水准器’,微云时用‘星象灯箱’比对,有雾时以‘物候参照法’辅助——这些都是臣与匠人们摸索出的法子,虽不及浑天仪精巧,却能应对各种天气,确保记录精准。反观司天监,遇微云便观测失准,这究竟是仪器问题,还是观测者心不在焉?”
王二柱不知何时挤到了殿门口,手里还举着个半旧的窥管,粗声粗气地喊道:“陛下!俺能作证!这窥管是俺亲手磨的琉璃片,沈吏亲手校准的!上次俺把‘心宿二’的位置标错半度,沈吏用算筹一算就查出来了,罚俺抄了十遍星图!这玩意儿比俺家的秤砣还准,绝不可能出错!”
他这话带着乡野的憨直,却让严肃的朝堂泛起一丝笑意。李珩忍不住问道:“王二柱,你一个匠人,如何确定窥管精准?”
王二柱挠了挠头,快步走到案几前,将窥管对准殿外的日晷:“陛下您看!这窥管对准日晷的指针,管尾刻度正好指在‘巳时二刻’,跟殿内的铜漏分毫不差!俺们观测星星时,也是这样对着刻度盘校准,差一丝都不行——虞监副要是不信,俺现在就给他演示!”
虞嵩被他堵得说不出话,只能硬着头皮道:“民间小技,不足为凭!司天监的记录有监印为证,岂是你们几张纸能比的?”
“监印也能造假。”一直沉默的萧彻突然开口,银甲碰撞声让殿内瞬间安静。他朝门外挥了挥手,两名亲兵抬着一个木箱走进来,打开箱盖,里面竟是司天监的备用监印与几卷旧记录。“陛下,臣已让人查验,司天监今日呈递的记录,监印边缘有磨损痕迹,与备用印不符;且油墨新鲜,绝非寅时所盖——显然是事后补盖的伪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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