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嵩被押入天牢的消息,像块巨石砸进平静的湖面,不到半日便在京城掀起风浪。次日早朝,太和殿的丹陛还未被晨光焐热,丞相周怀安便捧着弹劾奏章,领着七八个须发斑白的老臣,齐刷刷跪在殿中,乌纱帽的翅羽在晨光里泛着沉沉的光。
“陛下,臣有本启奏!”周怀安的声音苍老却沉稳,字字砸在金砖上,“虞嵩自入仕以来,执掌司天监三十余载,修订历法三次,观测星象无算,虽偶有疏漏,却也是国之重臣。如今仅凭沈序一介工坊小吏的民间记录,便将其打入天牢,株连亲信,恐寒了百官之心啊!”
他将奏章高高举过头顶,内侍接过呈给李珩,上面密密麻麻列着虞嵩的“功绩”——从当年精准预测蝗灾,到主持修建新的观星台,桩桩件件都写得恳切。周怀安接着道:“秋分星象本就处于‘阴阳交泰’之际,云层流转、雾气遮蔽皆是常事,司天监与观测点记录有差,或许是观测时机不同所致,未必便是篡改。臣恳请陛下,暂释虞嵩,令三司重审,以免错判忠良!”
话音刚落,礼部尚书、吏部侍郎等一众文官纷纷出列,跪在周怀安身后:“臣附议!”“虞监副素以忠谨闻名,望陛下明察!”一时间,殿内半数官员都跪了下来,乌压压一片,倒比昨日对峙时还要肃穆几分。
李珩捏着奏章的手指微微泛白,眉头拧成了川字。他岂不知周怀安的心思——文官集团素来抱团,虞嵩虽属司天监,却与周怀安是同乡,更在历年科举中暗中扶持过不少文官子弟。此刻他们求情,表面是为虞嵩,实则是维护文官集团的体面与利益。若强硬驳回,怕是要引发文官集团的集体抵触;可若真释放虞嵩,沈序等人的实证便成了笑话,太子的冤屈也无从昭雪。
“陛下,丞相此言差矣!”沈序从武将队列旁走出,青吏袍在满朝朱紫中格外醒目。他没有下跪,只是躬身道:“虞嵩是否忠良,不在其任职年限长短,而在其行事是否磊落。臣的观测记录并非‘民间野史’,而是十地同步、多人核验的实证;司天监的记录也非‘观测误差’,而是人证物证俱全的伪造——此事已有李三、赵五的供词,有篡改的记录原稿,有伪造的监印蜡封,何来‘错判’之说?”
周怀安抬眼睨着他,语气带着长辈对晚辈的轻慢:“沈吏年轻气盛,不懂朝堂规矩。虞嵩修订历法时,你尚在工坊摆弄农具,怎知司天监观测的难处?星象瞬息万变,一秒之差便谬以千里,你那十个观测点,难保没有协同作伪之嫌。”
“协同作伪?”沈序笑了,从袖中取出一卷麻纸,“丞相请看,这是十个观测点值守人员的名单——有前司天监的老吏,有世代务农的农户,有萧将军的亲兵,还有苏卿的算学弟子。他们素无往来,有的甚至彼此相识,如何协同作伪?倒是虞嵩,与二皇子过从甚密,与刘御史深夜密谈,这些‘往来’,丞相怎不提?”
周怀安脸色微变,却依旧强辩:“官员相交乃常事,岂能因私交便定罪名?沈吏如此揪着细枝末节不放,莫不是想借此事铲除异己,攀附太子?”
“丞相这顶帽子,臣可戴不起。”沈序语气一沉,“臣只知,历法关乎农户耕种,星象记录关乎朝局稳定。去年虞嵩篡改历法数据,导致京郊三万亩麦子冻坏,农户颗粒无收,当时丞相怎不为百姓求情?如今虞嵩身陷囹圄,丞相却急着为他辩解,不知是百姓的生计重要,还是官员的私交重要?”
这话戳中了周怀安的软肋,他张了张嘴,竟一时语塞。旁边的礼部尚书连忙打圆场:“沈吏此言偏激!去年历法之事,虞嵩已受罚俸之责,怎可翻旧账?再说,观测点的仪器终究简陋,怎及浑天仪精妙?”
“仪器精妙与否,不在其材质,而在其记录是否精准。”苏微适时出列,手中捧着算筹与星图,“陛下,臣已将司天监近十年的秋分星象记录与观测点的记录对比,用‘勾股术’推演后发现,司天监往年记录与观测点规律完全一致,唯有今年突然出现‘荧惑犯东宫’的异常——这绝非仪器问题,而是人为篡改的铁证。”
她将星图铺在丹陛前的案几上,指着上面的曲线:“陛下请看,这是心宿二十年间的运行轨迹,呈平稳的‘东渐’趋势,每年偏差不超半度;而今年司天监的记录,却让它突然‘跳’到了紫微星轨道上,这就像让黄河突然改道流入长江,违背常理!”
周怀安眯起眼睛:“苏主事的算学固然精妙,却也不能尽信。星象运行本就有‘异常之变’,当年先祖便曾观测到‘客星突现’,谁能保证今年不会有‘荧惑偏轨’?”
“客星突现亦有规律可循,绝非凭空出现。”沈序接过话头,“臣已让人去翻阅司天监的‘异常星象记录’,自开国以来,秋分时节从未有过‘荧惑犯东宫’的记载。倒是虞嵩的假记录,与二十年前二皇子出生时的‘祥瑞星象’如出一辙——不过当年是‘紫微星亮’,如今是‘紫微星暗’,可见他伪造星象已是轻车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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