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次癸未,仲秋初十。国子监彝伦堂的银杏叶刚染出浅黄,温博士的书房就拉上了厚重的青布帘,连窗棂缝都用棉絮塞得严实。他枯瘦的手指摩挲着案上的象牙拐杖,杖头雕的云纹已被磨得发亮,桌下铜炉里燃着的沉香却驱不散满室的郁气——那是接连受挫后,心口积下的阴火。
“温兄,这沈序当真是块滚刀肉。”户部侍郎张敬之掀帘进来,官袍下摆还沾着巷口的泥点,他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抓起桌上的凉茶灌了大半,“前日朝堂上,老夫本想参他算学馆靡费官银,谁知他竟拿出江南百姓捐粮的账册,连陛下都夸他‘以学利民’,反倒把老夫噎得说不出话。”
温博士眼皮都没抬,从袖中抽出一卷皱巴巴的纸,上面是密密麻麻的人名,红圈勾着的都是近来依附算学馆的官员。“明着来是不行了。沈恪在北境打了胜仗,陛下正倚重沈家兄弟,咱们递上去的弹章,都石沉大海了。”他顿了顿,拐杖往地面一顿,“得从根上断。沈序的实证算学,靠的是朝廷拨款、地方配合,咱们要是能让地方动起来,断了他的观测点,看他还怎么折腾。”
张敬之眼睛一亮:“你是说……藩王?”
“正是。”温博士终于抬眼,眸子里闪着阴光,“那些藩王盘踞地方数十年,田产无数,向来视中央政令为眼中钉。沈序推行的漕运改革、土地丈量,哪一样不触他们的利益?上个月赵王就差人来京,抱怨算学馆的观测点占了他的猎场;宁王那边更不必说,江南漕运改由算学馆核账,他每年私吞的漕银少了三成。咱们只需添把火,这些人自会跳出来。”
话音刚落,书房后门“吱呀”一声开了,进来一个穿灰布短打的汉子,脸上一道刀疤从眉骨划到下颌,正是赵王留在京城的亲信刘三。他抱拳躬身,声音压得极低:“温大人,张大人,我家王爷说了,只要能扳倒沈序,他愿牵头联络豫、楚、闽三地藩王,联名上书。但王爷有个条件——事成之后,算学馆的观测点得撤,江南漕运的核账权,还得交回地方。”
张敬之拍案笑道:“这有何难!只要沈序倒台,实证算学成了过街老鼠,那些观测点自然保不住。”他从袖中取出一本蓝布封皮的册子,“这是江南漕运的暗账,记录着宁王、赵王每年私分漕银的数目,你带给王爷们看。告诉他们,沈序的算筹再精,也精不过咱们的算盘——如今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也别想独善其身。”
刘三接过册子,塞进贴身的衣袋里,又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块巴掌大的虎符拓片:“这是宁王殿下的信物,凭这个,各地藩王的亲信都会认您。王爷还说,下月十五是他的生辰,会以‘宴饮’为名,召集各地藩臣议事,请二位大人派个得力人手过去,共商大计。”
温博士点点头,看向一直站在角落的门生李修:“你去一趟南昌。记住,多听少说,把王爷们的条件都记下来,尤其要问清,他们能调动多少兵马、囤积多少粮草——咱们在朝堂上敲鼓,得知道台下有多少人跟着助威。”
李修连忙躬身应下,刚要转身,就被张敬之叫住:“等等。”他从案上拿起一串蜜蜡佛珠,“这个带上,是京城延寿寺的开过光的,送给宁王当贺礼。别让人看出破绽,就说你是去江南采买文房四宝的书生。”
待众人走后,温博士独自坐在书房里,看着窗外飘落的银杏叶,突然冷笑一声。他从书架后取出一个暗格,里面藏着一封密信,信封上没有落款,只画着一朵残缺的莲花——那是文官集团与地方盐商的联络标记。他提笔在信上写道:“速将江南私盐改兑粮草,运至南昌城外青石桥粮仓”,写完用火漆封好,唤来心腹家仆,“连夜送出去,告诉盐帮的人,事成之后,江西的盐引给他们三成。”
此时的算学馆,却是另一番景象。沈序正领着学子们在观测台调试新制的“风候仪”,这仪器比旧款小巧三成,却能同时记录风向、湿度和气压,木架上还刻着学子们凑钱请工匠雕的“实证利民”四字。王二柱扛着一捆新砍的竹竿从外面进来,满头大汗地喊:“先生,北境来信了!沈将军派来的信使就在院里,还带了半匹北境的狐皮,说给您做件暖袍。”
沈序放下手中的工具,刚走进院子,就见一个浑身风尘的骑士正解马鞍,见他进来,立刻单膝跪地:“末将参见沈副使。将军托末将带话,北境匈奴近来安分不少,但有探子回报,江南的盐商与宁王手下往来密切,常有不明粮草运往南昌,恐有异动。”
“粮草?”沈序眉头一皱,“具体是哪些盐商?运了多少粮草?”
“探子只查到领头的是江南盐帮的周帮主,每次运粮都用漕船伪装,数目不清,但至少有上万石。”骑士递上一封密信,“将军还说,这些粮草恐怕不是为了防备匈奴,而是另有图谋。让您多留意江南漕运和藩王的动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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