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次辛巳,暮春时节。算学馆的银杏刚抽新叶,沈序的书案就被如山的观测册堆成了小丘。最顶上那本山西观测点的册子还带着黄土气息,首页用朱笔圈着一行字:“清明后十日播种,比旧历早五日,麦苗竟壮三分——晋北老农王老实记”。旁边江南观测点的呈报则沾着水汽:“星象轨迹与《实证新历》初版有偏差,望大人核验——赵三顿首”。
“沈大人,再添一本!”王二柱抱着个沉甸甸的布包闯进来,布包一打开,里面全是装订好的纸片,“这是塞北张将军派人送来的,说草原上的风季比新历算的早了三天,牧民们按您之前的预警移了牛羊,才没受损失,但也盼着新历能更准些,好提前备草。”
沈序接过塞北的观测记录,指尖拂过“风沙起于辰时,风向西北,持续七日”的字样,眉头微微蹙起。《实证新历》初版推行已有半年,虽比旧历精准百倍,但全国疆域辽阔,东西南北气候天差地别,初版的统一参数终究难顾周全。他拿起笔,在纸上画了条长长的横线,一端写“塞北风季”,一端写“江南梅雨”,中间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这问号是啥意思?”周小福捧着刚算完的“节气温差表”凑过来,小家伙鼻尖沾着墨点,活像只刚偷过墨的小猫,“俺算过了,塞北的清明比京城冷十六度,江南的清明却能穿单衣,用一样的农时肯定不行。沈大人是想给新历‘量身定做’?”
“正是此意。”沈序笑着点头,把小家伙拉到案前,“旧历沿用三百年,只按京城气候定农时,就像给矮个子穿长袍,给高个子套短褂,怎么都不合身。咱们的新历要改,就得加入各地的气候差异参数,让晋北的老农种对时节,江南的渔民避对雨期,塞北的牧民防对风沙。”
苏微端着茶走进来,闻言补充道:“前日司天监的陈博士派人来,说初版新历的行星轨迹测算还有疏漏,观测‘荧惑’(火星)时总差半寸,他们查了三个月,也没找出问题。”她将一份星象图放在沈恪面前,“陈博士说,若能修正这个偏差,以后钦天监观测星象就能更准,连祭祀的吉日都能定得更合天时。”
“不是疏漏,是少了‘轨道摄动’的测算。”沈序指着星象图上的红点,“荧惑靠近木星时,会被木星引力拉偏轨迹,初版只算了它自身的运行规律,没算其他行星的影响。这就像马车赶路,不光要算马的速度,还得算路边的风会不会吹偏车辙。”
这话让周小福眼睛一亮:“俺懂了!就像算观测仪的承重,不光算木梁的重量,还得算铁箍的拉力!沈大人,俺跟您一起算行星轨迹,保证比司天监的博士算得还准!”
消息传开,算学馆顿时成了“修订工坊”。李木匠带着匠人赶制“星象测算仪”,在原有基础上加了个“可调式刻度盘”,说能把行星位置精确到“毫厘之间”;王二柱则组织人把各地观测册按地域分类,堆在院子里像座五色小山——塞北的是土黄色封皮,江南的是青绿色,山西的是深褐色,一眼就能分清;苏微负责核对数据,把有冲突的观测记录标出来,再派人去复核;沈序和周小福则领着算学馆的学子,日夜埋在算筹和图纸里,连吃饭都要在桌上画轨迹图。
这日午后,算学馆的门被推开,几个身着儒袍的老者气冲冲地走进来,为首的是国子监的老博士张谨。他指着院子里的观测仪,对沈序怒声道:“沈大人,祖历乃太祖皇帝钦定,沿用三百年从未有差,你擅自修订已是不妥,如今还要加入‘蛮夷之地’的气候参数,简直是对祖制的亵渎!”
王二柱刚扛着木料进来,闻言当即放下木料:“张博士这话就不对了!祖历要是真那么好,去年江南水灾怎么没预警?塞北的牧民怎么年年被风沙抢了牛羊?俺们新历是用数据说话,不是用‘祖制’当挡箭牌!”
“你一个匠人懂什么!”张谨气得胡子发抖,“历法关乎天命,岂能容你们这些市井之徒随意改动?荧惑运行乃上天示警,你等用算学测算,简直是逆天而行!”
沈序上前一步,语气平和却带着力量:“张博士,所谓天命,在臣看来,就是百姓的生计。晋北老农按旧历播种,年年歉收,按新历初版改了五日,就增收三成,这难道不是天命所归?塞北牧民按新历预警风沙,保住了牛羊,这难道是逆天而行?”
他转身取出三本观测册,递给张谨:“这是晋北的收成记录,这是江南的防汛日志,这是塞北的牧民证词。祖历的功绩不可否认,但时代在变,疆域在扩,历法也要跟着变。若一味守着旧历,看着百姓受灾而不顾,才是真正的亵渎天命。”
张谨接过观测册,越看脸色越复杂。当看到“江南百姓因新历预警,无一人死于水灾”的记录时,他的手微微颤抖。沉默半晌,他叹了口气:“沈大人所言,确有道理。只是……老夫担心,新历太过复杂,百姓难懂。”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