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州的暑气来得格外早,刚入五月,正午的日头就晒得夯土发白。沈序正和鲁师傅调试新造的“深井水车”,院外的驿卒就滚着铜铃冲进来,背上的公文袋渗着汗渍,封口的火漆印还带着余温:“沈经略使,司天监八百里加急!”
公文袋里是叠得整齐的麻纸,上面用朱笔标满了星象位置——荧惑星自三月起就偏居东南,轨迹比《大胤新历》的推演偏了三度,司天监监正亲笔批注:“荧惑守心,东南气燥,恐有大旱。”随信附来的,还有全国二十七个观测点的物候记录,长江流域的条目下,全是“蜻蜓低飞”“井水浅二尺”“早稻抽穗提前”的红圈标注。
“沈先生,您看这记录——江宁府的老井,百年没干过,如今打水要多放三丈绳;鄂州的荷塘,荷叶刚长就卷边,比去年早了足足半月!”苏微捧着记录册,指尖划过密密麻麻的字迹,“这和您去年推演黄河汛期的征兆,简直如出一辙。”
沈序没说话,转身去偏院搬出《大胤新历》的校本,泛黄的纸页上记着近三十年的星象与气象对应数据。他用竹尺量着荧惑星的轨迹,又对照长江流域的水文记录:“乾隆二十三年,荧惑偏东南二度,长江中下游旱了百日,稻禾枯了七成;康熙四十一年,偏三度,连洞庭湖都露了底。如今偏三度还多,旱期怕是要更长。”
院门外突然传来“哐当”一声,王二憨扛着探水夯摔了进来,夯头的铁皮都磨花了:“沈先生,不好了!寿州城外的稻田,土都裂成巴掌大的缝,俺用夯具探了,三尺下才见湿土,比往年深了一倍!百姓们都在拜龙王,说要祈雨呢!”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把干硬的泥土,一捏就碎成粉末:“您闻闻,这土都快成陶土了!俺那本家侄子,在芜湖当船工,说长江的水浅了,运粮船都要减载才能过铜陵峡。”
沈序接过泥土,在指间搓了搓,粉末顺着指缝往下掉。他快步走到水利图前,用朱笔在长江流域画了道粗粗的黄线:“从江宁到鄂州,这千里流域都是重旱区。若不提前准备,等伏旱一来,河水断流,稻田绝收,比黄河溃堤还惨——当年黄河无预警溃堤,是因为水情突变;如今旱灾有迹可循,绝不能重蹈覆辙!”
苏微立刻铺开宣纸,研好松烟墨:“沈先生,您说,我来写。奏折要写得详实,把星象、物候、水文数据都附上,陛下才会重视。”鲁师傅也道:“俺这就去工坊,让匠人们停做水车,改造深井工具——挖井的铁钎、提水的皮桶,都得赶工!”
沈序点点头,对着水利图口述奏折:“臣沈序谨奏:司天监观测,荧惑星自三月壬寅入东南轸宿,轨迹偏历三度,与《大胤新历》所载旱象吻合;长江流域二十七观测点报,物候异常者二十一处,井水水位较常年低尺许,早稻长势萎顿……”
他顿了顿,加重语气:“臣请陛下速下谕旨:其一,长江沿岸各州府,即刻开掘蓄水池,以农时站为中心,每村建三亩方塘;其二,命徐州、西域铁厂加急赶造深井水车,调水师漕船运送至沿江码头;其三,严禁士族囤积水源、抬高水价,违者以‘害民’论处……”
王二憨在一旁听着,突然插话:“沈先生,俺还要加一条——让俺带着探水夯,去沿江各村探水脉,帮百姓挖井!俺这夯具比老风水先生准十倍,保准一探一个准!”沈序笑着道:“准奏!就封你为‘探水巡检’,带着二十名匠人,即刻动身。”
奏折写好后,沈序亲自用了经略使的印信,交给驿卒:“从陆路走,日夜兼程,务必三日之内送到陛下手中。”驿卒接过奏折,往怀里一揣,翻身上马,马蹄扬起的尘土,在日头下卷成一道黄线。
可奏折刚送出半日,卫凛就带着匠盟的人匆匆赶来:“沈先生,苏州传来消息,钱家旧部在沿江各州散布流言,说您‘借星象妖言惑众,想趁机揽权’,还说‘旱灾是上天示警,要百姓少用水以谢天’。不少百姓都被唬住了,不肯挖蓄水池。”
“这群蛀虫,真是无孔不入!”沈序气得拍了桌子,“黄河溃堤时,他们囤积救灾粮;如今要抗旱,他们又断百姓的生路。卫参军,你立刻带亲兵去苏州,把散布流言的人抓起来,当众宣读司天监的观测记录,让百姓知道谁在说瞎话!”
卫凛领命而去,苏微却忧心道:“沈先生,士族在江南根基深,光靠抓人恐怕堵不住流言。咱们得用事实说话——不如立刻组织寿州百姓挖蓄水池,让他们亲眼看到,提前储水有多重要。”
沈序当即点头,带着鲁师傅和工坊匠人,直奔寿州城外的李家村。李老实正带着村民拜龙王,香案上的供品都晒得发蔫。沈序走上前,拿起香案上的水壶,往干裂的田里倒了半壶水,水瞬间就渗进土里:“李大爷,拜龙王不如挖水塘。这壶水浇不了半分田,要是建个蓄水池,能浇十亩地!”
李老实搓着手道:“沈先生,俺们也想挖,可有人说这是违逆天意,要遭报应。”鲁师傅举起手里的铁钎:“啥天意?去年黄河决堤,天意咋没保佑那些囤粮的士族?俺们造工具、挖水塘,是靠自己的双手活命,比拜龙王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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