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州工坊的炉火将将熄灭时,沈序的窗纸还透着微光。偏院的木桌上,摊开一张丈许宽的桑皮纸,兔毫笔饱蘸松烟墨,正悬在纸上方——这是他绘制“全国水利分布初稿”的第三十日,纸边已堆起半尺高的竹简,全是各地农时站送来的勘测数据。
“沈先生,北方军卒送来的黄河冬汛记录到了。”苏微披着件青布披风走进来,手里捧着个牛皮封袋,呵出的白气在灯下定了形,“卫参军说,这是萧将军让人沿黄河测了三个月的水位,连沿岸的沙质都标得清清楚楚。”
沈序接过封袋,指尖触到牛皮上的冰碴,笑着搓了搓手:“萧将军这是把军探都派去当水夫了。”他拆开封袋,取出一卷麻纸,上面用朱笔圈着数十个红点,“你看,这些红点都是嘉靖年间的决堤处,萧将军特意标了‘春修重点’,比旧档里的记录详细十倍。”
苏微将暖炉推到他手边,指着桑皮纸上已绘好的江南水系:“淮河流域的水车分布、江南的稻渠走向都标完了,就差北方的黄河、海河,还有西域的绿洲水道。木合买提的信说,西域的引水渠图纸三日后就能到,用驿传加急送的。”
正说着,院外传来“咚咚”的夯声,王二憨扛着他的新夯具闯进来,夯头包着层新铁皮,亮得反光:“沈先生,俺这‘探水夯’造好了!夯头里塞了铅块,往地里一砸,能听出底下有没有水脉——您绘图要是缺水源,俺带着它去给您探!”
沈序接过夯具掂了掂,分量比寻常夯具沉三成,夯头侧面还凿了个小槽:“这槽是干啥的?”王二憨一拍大腿:“装水的!砸下去要是冒水泡,说明水脉近;要是干巴巴的,再换地方砸!比那些看云识水的老法子准多了!”
苏微忍不住笑了:“二憨兄这是把夯具改成‘水脉探测器’了。前几日湖州农时站说找不到水源,你带着它去试试?”王二憨眼睛一亮,扛着夯具就要走,被沈序拉住:“先别急,等我把湖州的位置标在图上,你按图找水,更省力气。”
桑皮纸上,江南的水系已勾勒成形:淮河两岸用蓝线标着已建的水车工坊,红色虚线是规划中的水渠,黑色圆点则是水患频发点。沈序用朱笔在湖州的位置画了个圈:“这里是天目山余脉,水都渗到地下了,你去东南方向三里的坡地探,保准能找到水脉。”
王二憨揣着沈序画的小图,乐颠颠地走了。鲁师傅随后进来,手里拿着块榆木样板:“沈先生,这是北方榆木泡了一月的样子,纹丝没裂,比枣木还适合做水车轴。俺已经把榆木的特性标在工坊手册里,各州工坊都能照着做。”
沈序接过样板,在水利图旁的备注栏里写了“榆木为轴,耐水抗腐”八个字:“鲁师傅,你让各州工坊把本地的木料特性都报上来,比如岭南的硬木、西域的胡杨,都标在图上对应的工坊旁,以后造工具就不用千里调料了。”
鲁师傅刚应下,卫凛就掀帘而入,神色比往常严肃:“沈先生,匠盟的人传来消息,钱家的旧部在苏州码头联络岭南士族,好像在私藏铁料。他们还说,要等开春黄河化冻,在漕运上动手脚。”
沈序的笔顿了顿,在水利图上黄河漕运的路线旁画了道竖线:“果然没安分。你让匠盟的人继续盯着,别打草惊蛇——他们私藏的铁料,八成是想卖给那些还没建工坊的州县,断咱们的铁料供应。”
苏微取出各地铁料报表:“西域铁厂每月能运出五百斤铁料,徐州铁厂也有三百斤的产量,足够供应现有工坊。但北方新规划的三个工坊,铁料缺口还大。要是漕运被卡,北方的工坊就没法开工了。”
“漕运卡不住。”沈序指着图上的黄河与运河交汇处,“萧将军已派水师在那里驻守,名义上是护漕,实则是防士族作乱。再说,咱们还有陆路——让西域的驼队从河西走廊走陆路,把铁料运到北方,比漕运还快。”
卫凛点头道:“沈先生考虑得周全。我已让匠盟的匠人扮成货郎,跟着西域驼队走陆路,一来能保护铁料,二来能探查沿途士族的动向。这些匠人都学过拳脚,寻常的歹人不是对手。”
几人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喧哗。周铁手怒气冲冲地走进来,手里拿着半截断裂的水车轴:“沈先生,有人在咱们的水车轴上做了手脚!这轴里被凿了个小洞,灌了松脂,一泡水就断了!”
沈序接过断轴,果然看到轴心有焦黑的痕迹:“是钱家的旧匠做的。这种手法,以前钱家铁行就用过,专在暗处搞破坏。这轴是哪个工坊造的?”周铁手道:“是刚成立的濠州工坊,造了十台水车,已经有三台断轴了,百姓们都在议论,说咱们的手艺退步了。”
“别慌。”沈序起身走到水利图前,指着濠州的位置,“濠州靠淮河,水势急,水车轴受力大,正好给了他们可乘之机。你带着新造的榆木轴去濠州,当着百姓的面更换,再演示轴的结实程度——就用二憨的夯具砸,让百姓看看咱们的轴有多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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