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序船队北上的同一日,杭州钱府的花厅里正弥漫着比江雾还浓的愁云。八仙桌上摆着青瓷茶盏,茶汤凉透了也没人动,七八位身着锦袍的汉子围着桌案,脸色比案上的宣纸还白——那纸上是浙江士族联盟的名册,柳承业的亲笔批注墨迹未干,“死抗沈序,复我祖业”八个字刺得人眼疼。
“钱贤侄,柳大人远在流放途中,还惦记着咱们的事,可你瞧瞧眼下的光景!”湖州周氏的族长周肇端拍着桌子,锦袍下摆扫过地面,带起一片灰尘,“沈序那‘竹管浇田’的法子疯传,我湖州佃户都学着铺陶管,连我家祖田的佃农都问,能不能请沈经略使来修灌溉——这是要反了天了!”
坐在主位的钱琛脸色铁青,他是钱启山的亲侄子,暂代钱氏掌事,手指死死攥着茶盏,指节泛白:“周伯父稍安勿躁。柳大人在信里说得明白,沈序这是收买人心,等他进京面圣,咱们就联名参他‘擅改农制,劳民伤财’,保管让他丢官罢职!”
“劳民伤财?”一声冷笑从门口传来,嘉兴沈氏的族长沈敬之拄着拐杖走进来,衣摆沾着泥点,显然是刚从乡下赶回来,“钱贤侄怕是没去嘉兴的田埂上看看。沈序的陶管铺到哪,哪的稻子就绿油油的,我家那百亩薄田,往年大旱亩产不足一石,如今用了滴灌,估摸着能收两石半——这叫劳民伤财?”
花厅里顿时静了。周肇端皱着眉:“沈兄,你这话是何意?咱们士族与沈序势不两立,你怎能长他人志气?”
“不是长他人志气,是认清楚时务!”沈敬之把拐杖往地上一顿,震得茶盏叮当响,“当年司天监的吏员,哪个不是跟着虞嵩反对实证?可沈序拿水文刻漏一摆,那些人转头就倒向实证派,为啥?因为真相捂不住!如今沈序的灌溉法子,比刻漏还实在——百姓的肚子填饱了,谁还信咱们说的‘妖物’鬼话?”
钱琛猛地站起身,袍角扫翻了茶盏,茶水泼在名册上:“沈伯父怎能拿司天监的软骨头比咱们!柳大人说了,只要咱们齐心,断了沈序的匠人来路,他的陶管竹管早晚成废柴!”
“齐心?”沈敬之冷笑一声,从袖中掏出一张纸,“这是我从嘉兴粮市抄来的价目表,沈序的官粮一贯钱三石,咱们的粮铺一贯钱一石,现在百姓都去官粮站排队,我家粮铺的门都快被野草堵了!再这么闹下去,不用沈序动手,咱们自己就先饿肚子!”
这话戳中了众人的痛处。台州陈氏的陈怀安搓着手道:“沈伯父说得在理。我家佃户昨天来求我,说想跟着学铺陶管,还说‘跟着沈先生有饭吃’——这要是硬拦着,怕是佃户都要跑光了。”
“你敢违逆柳大人的意思?”钱琛瞪着他,“柳大人在流放路上还联络了二皇子旧部,只要沈序进京,就有他好看的!咱们现在松劲,将来柳大人复位,第一个饶不了咱们!”
“复位?”沈敬之摇着头叹气,“柳承业连自己都保不住,还谈什么复位。当年虞嵩比他势大,不也被沈序的水文数据扳倒了?司天监的人就是看清了这点,才倒向实证派。咱们现在不是违逆柳大人,是保自己的家业!”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我已经让人把嘉兴的灌溉成效册抄了一份,托卫凛将军转交给沈序,就说嘉兴沈氏愿助他推广技术——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花厅里瞬间炸开了锅。周肇端急得直跺脚:“沈敬之,你这是叛盟!咱们浙江士族百年的交情,你怎能投靠沈序?”
“投靠?我是保家业!”沈敬之拄着拐杖走到门口,“当年司天监的李监正,就是因为早点倒向实证派,才没被虞嵩牵连。我可不想等着沈序抄了我的家,再哭着喊冤!”说罢,他拂袖而去,留下满厅士族面面相觑。
陈怀安犹豫了片刻,也站起身:“钱贤侄,我看沈伯父说得有道理。台州的水田都用了沈序的竹管浇地,连知府都夸好,咱们再硬扛,怕是要引火烧身。我先回去了,家里的粮铺还得改改章程。”
接二连三有人告辞,最后花厅里只剩下钱琛和两个钱氏子弟。钱琛看着空荡荡的花厅,气得一拳砸在桌案上,名册上的“死抗沈序”四个字被茶水浸得模糊不清。“一群软骨头!”他骂道,“等柳大人回来,看你们怎么交代!”
可骂归骂,钱琛心里也发虚。他让人去温州打探消息,回来的人说,温州的窑场昼夜烧陶,陶管上都刻着“实证”二字,连福建的粮商都来订货;乐清的石坡上,陶管像银带似的绕着山转,百姓们一边铺管一边唱着夸沈序的歌谣,根本没人信“妖物”的说法。更让他心慌的是,钱家的佃户也开始偷偷学铺陶管,有个老佃户还说:“钱老爷要是不让俺学,俺就去温州找沈先生当长工。”
与此同时,苏州的码头也传来了消息。王二憨带着探水队帮苏州百姓查水脉,正好撞见钱府的人在拉拢匠人,想让他们故意做残陶管。王二憨二话不说,扛着探水夯就冲上去,夯杆敲得船板“砰砰”响:“好你个钱家的狗腿子!沈先生的陶管救了多少百姓,你敢搞破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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