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州的冬阳烘得人骨头缝里都透着暖意。通判府堂屋正墙,高悬着镜湖开渠引水的线路图。
苏明远那道“清淤泥、通水道、固岸基”的严令,经郑茗一番灵巧点化,竟化作城中稚子口齿生香的俚谣,脆生生地飘荡开来:
“开渠引活水呦……清淤养肥鱼……绿衣护湖岸呀……苏判笑嘻嘻……”
童声清脆,城外叮当凿石的律动,敲醒了沉睡的远州城。
水通路畅,镜湖初焕新颜。毗邻湖岸的陵坪县更是山水蕴秀。苏明远立于窗前,远望城郭喧嚣,近览陵坪如画。
前两日,他已在陵坪那片烟波笼罩的幽僻处,悄然购置一座独门小院。
门前几树白梅,轩窗开处,便是万顷澄波与无尽青峰。苏明远已吩咐下去,着人将其毕生文章悉心清点归整,不日即将运抵这方新辟的天地。
他为其手书匾额:陵坪书斋。只愿此斋远离衙署尘嚣,做他笔墨安神的清净之所。
这日,陵坪书斋已初具雏形。屋内尚有些空旷。唯有一张宽大书案置于明窗之下。阳光透过窗,洒满案头堆积如小山的旧稿卷册,墨香在光束中静静浮沉。
苏明远与郑茗正埋首于纸墨之中,细心整理。苏明远指尖触碰那些泛黄的纸页,如同抚过岁月的脉络,写满雄心与忧思的墨迹在眼前流淌。
他拿起一卷书看向郑茗:“这《岭南风物志》还是素柔当年所购……可惜才子孟青笠的诗集佚失了。”郑茗接过书卷小心的放在书架上。
屋内静得只剩下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和窗外偶尔掠过的鸟鸣。郑茗正将一叠河道测绘稿理齐,苏明远恰好伸手去取旁边散落的舆图,两人的指尖猝不及防地在纸张边缘轻轻一碰。
那触碰极轻,在郑茗心头漾开一圈细微的涟漪。她飞快缩回手,指尖残留着对方指腹微凉的触感。
郑茗眼睫微垂,强作镇定地将测绘稿放入盒中,耳根却悄然染上一抹薄红。
苏明远的动作也停下一瞬。他目光落在郑茗藏起的指尖上,刚刚那短暂的接触让他脸颊发烫。书房里浮动的微尘在阳光下清晰可见,方才翻动书页的沙沙声骤然停歇。
为掩饰这突如其来的微妙,郑茗顺手拿起压在砚台下的一叠杂记。
刚翻开首页,她的动作便顿住了——那竟是她随手涂鸦的镜湖治理“疏导三策”构想。
墨迹略显潦草,上面还染着几点灯油的污渍。它被夹在苏明远最珍视的治水心得手稿之中,纸页边缘被摩挲得异常光滑,显然被人反复翻阅过无数次。
郑茗轻轻抚过那纸页上熟悉的字迹。她抬眼望向苏明远,他竟如此珍视她这份心血。
苏明远对上她的视线,脸上闪过一丝窘迫。
他移开目光,语气竭力维持着一贯的沉静:
“此良策条理清晰,切中要害,值得反复参详。”
郑茗看到他耳廓悄然爬上一抹红晕,泄露了此刻他的内心远非表面那般平静。
苏明远慌忙间拿起一卷父亲苏严训的笔记手稿。正欲品读,半片枯槁符纸从书卷中飞出。
郑茗捡起来细看。其上符印残缺。冷冽煞气扑面而来,形如断裂獠牙,势如染血残刃,邪异凶戾。
“血月弯刀?”苏明远看向郑茗指尖那诡异的纸。
郑茗记忆深处那废稿里的先帝废太子血案猛然闪回,她汗毛倒竖故作平静道:“这符纸看着吓人,先收起来吧!”
苏明远警觉地将那符咒塞回父亲笔记深处,神色仓惶。
“既是父亲所藏,只怕牵连甚大。”
符咒深埋墨卷,陵坪书斋复归平静。然而,这份宁静注定短暂。当二人回到府衙书房,堆积的公务立刻将他们拉回了现实的纷扰。
府衙后书房的气息,此刻已换了天地。
苏明远瞪着摊开的如林县征地补偿账本,眉毛拧得跟麻绳似的。
郑茗陪着他可是亲自跑过乡下,田地真给渠占了,该赔就赔。可报上来的数,一亩顶好的水田被征,居然要价高出市价三倍。
苏明远把笔摔在书案上,墨点子蹦上了摊开的远州地图,“好一窝耗子!瞅着地里的‘金子’好得是吗?张嘴就想吞金蛋啊?”
苏明远气得冷笑,指头戳着账本上红笔圈出来的数字,“这田里埋了金矿了?这渠是拿你家祖宗的金棺材板铺的?”
旁边站着的户房书吏和两个手下,腿哆嗦得快要站不住,汗珠顺着腮帮往下滚。
就在这时,一股霸道的香气,撞开了书房的沉闷,钻进苏明远的鼻子。
“大人消消气。金蛋没上锅,‘降火将军’先给您请来了。”
郑茗捧个大青花海碗进来,碗口热气直冒。里头一条清蒸鲈鱼瞪着眼,穿得那叫一个讲究:
黑豆豉打底当铠甲,红辣椒圈点缀,嫩黄姜丝盘着金,青葱花点翠,滚油还在“滋啦滋啦”唱着歌。
苏明远一肚子火气被这香气来了记闷棍硬生生怼了回去,忍不住吸了一口,肚子也跟着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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