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院的窗户窄小而阴暗,仅能透进方寸之光,又被厚重的织锦帷幔遮去大半。
王婉晴一动不动地坐在紫檀雕花圆凳上。钗环尽褪,素衣灰暗,一张精心描绘过的脸此刻如覆寒霜,那双曾经盈盈含情的眼睛空洞地望着窗外一角飞檐。
苏明远最后那句决绝的命令如同魔咒,反复在耳边回响:“……禁足角院……不得出入……”
她成了苏府最深处的囚徒。
这个认知狠狠烫在心尖。曾几何时,她是这府邸风光无限的女主人,端坐正堂,接受阖府仆婢的叩拜。如今,囚禁在这不见天日的角落。
家族的过往如同一幅沉重的画卷,在心头缓缓铺开。
她的父亲,从小便对她耳提面命:“嫁入高门,便是你的天命。不为妻室,便为弃子。身为正妻,拴不住主君的心,便是王家之耻,便是无能。”
眼前似乎又浮现出母亲那张永远笼罩在威严阴影下的脸。她幼时,不过三岁,懵懂地背《女诫》,只因颠倒了顺序,便被母亲手中的戒尺抽打掌心。
“这都记不住,养你何用?若不能成器,便连个物件儿都不如。”
那冷酷的呵斥仿佛就在眼前。“连个男人的心都拢不住!王家的米白养了你。”那训斥让她胆寒,让她拼命在苏明远面前伪装温良贤淑。
可如今……她的伪装被当众撕开,她的“无能”被彻底揭露!不能“拢住”苏明远的心,反而被夺去了主母的尊严和自由。父亲若知晓,只怕会毫不犹豫将她视为家族的污点,弃如敝履。
父母的声音,在脑海中嗡鸣交织:
“别存那些痴傻念头。琴棋书画只是点缀,女红中馈亦是末节。顶顶要紧的,是抓住男人的心,生下儿子。撑得住家,做不到这些,你读再多书,绣再好的花,都是虚妄。”
王婉晴记得年幼时大雪,她病弱,母亲难得温存片刻,为她擦拭脸颊的手帕带着冷冽香气。
“晴儿乖,快点好起来。我已求得大夫人同意,过几天你就到她屋里去。以后大夫人的嫡子就是你亲哥哥。你不可再叫我母亲,有了这王家嫡女的身份,你的未来定会风光无限。莫学母亲,做这空有一身才名,却笼不住夫心养不住娇儿的……无用之人。”
那“无用”二字,从母亲自己口中说出来,比父亲的鞭挞更让她恐惧。
如今失去了主君的宠爱与信任,她这位“主母”,不过是个空有其名的囚犯。在这深宅内苑,无宠、无子、无权……意味着连最低贱的仆婢都可以在背后耻笑。
王婉晴仿佛看到无数双嘲弄的眼睛在暗处窥视。
心被恐惧紧紧攥住。郑茗!都是那个贱人!是她迷惑了苏明远。是她抢走了属于她王婉晴的一切,郑茗毁了她的前程,毁了她的地位,将她打落尘埃囚禁于此!
“夫人,您……喝口参茶吧?”一个怯懦的声音响起,是新派来看守她的一个小丫鬟,缩在门边,瑟瑟发抖。
“滚!”王婉晴一挥袖,将案上青玉茶盏扫落在地,滚烫的茶水四溅。
“给我滚出去!”王婉晴嘶声尖叫,声音在空寂的角院里回荡,更添几分凄厉。
胸中的绝望快要将她撕裂。眼角瞥见窗边高几上那个空荡荡的描金漆盒,里面散落着她百无聊赖时叠的几只纸鹤——那是素柔姐姐儿时教她叠的。
她看着那些精巧的纸鹤。雪白的、靛青的、鹅黄的……曾经想折出百般花样讨巧,母亲那张表情轻蔑的脸在眼前浮现:
“王家嫡女摆弄这些无用的纸片作甚?有这闲工夫,不如想想如何装扮妥当,讨你父亲欢心,讨未来夫婿欢心。连人都讨不了好,手巧折得再美,也是废物。”
王婉晴折的不是纸鹤,是她被母亲斥为“无用”的青春,是她所有精心装扮却终被弃如敝履的讨好!
“囚住我的身,岂能囚住我的心?郑茗!是你!是你毁了我的一切!”
王婉晴蓦地从圆凳上站起,踉跄着扑向房间角落装着素柔姐姐遗物的箱子。
她掀开箱盖,一丝属于素柔的药香扑鼻而来。
箱底静静躺着几件素柔的旧衣,王婉晴抓起一件月白色的素纱宽袍,放在鼻尖猛嗅。
这衣服上仿佛还残留着那人的气息。
她撕扯着脱下了自己身上的衣服,将素柔的旧衣套在身上。赤着脚,走到角落里的镜子前。窗外方寸的微光,透过厚重的织锦帷幔缝隙,吝啬地洒在镜面上,映照出她惨白的脸。
王婉晴盯着镜中那个披着亡姐衣袍的倒影,怨毒在眼底沉淀。她用力扯动嘴角,模仿素柔姐姐那永远从容温婉的微笑。
一次,两次……镜中的笑容扭曲变形,时而如鬼泣,时而危险可怖。她的牙齿紧紧咬着下唇,尝到了血腥味也浑然不觉。
终于,她好像找到了一丝熟悉的轮廓,眼神放空,嘴角固定在柔和的弧度上,如同戴上了一张精心描摹的面具。
她看向桌上的纸鹤,猛地扑过去。尖锐指甲撕扯,纸屑如同残破的蝶翼纷飞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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