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的深夜,风卷着灰烬的残骸,刮过满目焦黑的土地。
郑茗跪在开裂的泥地上,指尖抚过被烈火炙烤的土层。
泪珠滚落。
就在这时,一片触目惊心的赤红,硬生生从铺满黑灰的泥壳缝隙里挤了出来。
郑茗屏住呼吸,颤抖着伸手,小心翼翼地拨开灰壳——那是几株通体赤红的矮小植株,在灰烬下倔强钻出。
她轻轻触碰那饱满柔韧的叶瓣,指尖划过根部,沾上粘稠的液体。
她拔起一株,其根系发达,分泌的粘液一接触空气和残留的盐渣,便飞速凝结成一层强韧的半透明硬壳。
“它在吸附转化盐分?”一个大胆的猜想如同闪电劈开她被灰烬堵塞的思绪,“火焰高温……激活了某种共生?”
“……脓尽处,新肉必生。”她喃喃重复着这句话,涣散的目光骤然凝聚,倏地锐利起来——就是它!手中这株从焦土中挣扎而出的赤红植株,不正是这片大地在“脓血”流尽后,顽强萌出的“新肉”!
“火生草……”她轻声唤出这个名字,仿佛在进行一个庄严的仪式,“你就叫火生草吧!”喜悦如暖流,奔腾过她疲惫的心田。
她的目光紧紧锁住手中这株从焦土中挣扎而出的赤红小草。这顽强的生命力,仿佛一道电光,劈开了她被灰烬堵塞的思绪,也触动了脑海深处某个尘封的角落——
一幅景象猛地刺入:一个看不清面容的白衣男子,立于朦胧光影深处,风姿清绝。那白衣外覆着一层冰裂纹的透明薄纱,将破碎的冰面以金线弥合,宛如仙人。这句如箴言般指引她的“脓尽处,新肉必生”……莫非正是出自他之口?
剧烈的头痛如同钢针骤然扎入,疼得她眼前一黑,站立不稳。她立刻死死咬住下唇,强迫自己敛息凝神,不敢再去追溯那身影分毫。
那股尖锐的疼痛这才如潮水般缓缓退去,只余更深沉的迷雾,盘旋在心口。
上次引水失败的惨痛教训犹在眼前——活水反而淤积盐碱,泡死了碱蓬。单靠引水或单靠这草都不行。
必须挖深沟排走底层高浓度盐卤,再让这草扎根浅表吸盐!“淋洗”与“植物修复”结合!
这株从灰烬中重生的火生草,或许正是这片土地和其上百姓命运的写照。
方向已明,剩下的,便是在泥里一次次摸索沟深。她小心翼翼收集好草苗和不同区域的焦土样本,站起身来。连日来的疲惫和此刻的狂喜过后,一阵深深的眩晕袭来,她几乎站立不稳。
不知何时,东方已然既白,晨光熹微,描摹出她挺直却难掩疲惫的脊背。
苏明远静立在她身后,目光沉凝,将她连日来的挣扎尽收眼底。见她终于摇摇晃晃站起身,他上前一步,声音温和:“三日不寐,心神俱耗。随我来,去一处地方。”
未等她回答,他已吩咐左右,半扶半携地将她引上马车。
马车碾过焦土,却未入城,而是曲折行至城外。寒山寺隐于雾霭之中,人迹罕至,鸟鸣清越入云。
苏明远扶着郑茗下车,默然拾级而上,直入后山。一棵古松下,一位须眉胜雪的老僧正执帚扫阶。
落叶簌簌,其动作舒缓如云卷云舒,人与山色寂然一体,仿佛已扫了千年。
苏明远松开她的手,缓步上前,对着那扫地僧的背影,极郑重地深深一揖,如对日月山河。
郑茗怔在原地。她从未见过苏明远对任何人流露出如此虔诚的敬重。
老僧并未回首,扫地的节奏也未乱分毫,仿佛没看见他。
苏明远静立良久。
山风过处,松针低语,一种深沉的宁谧涤荡而来,洗去了郑茗心头连日灼烧肺腑的焦苦与绝望。
回程马车颠簸,郑茗轻声问道:“那位老师父……”
苏明远望着窗外流转的山色,默然片刻,方道:
“一位方外之人。昔年我困于迷途,在此得他一言点拨。”
苏明远的声音里有一种郑茗未曾听过的渺远:
“他当时问我,‘可知云因何聚散?月为何圆缺?人缘何而生,又因何而驻?’”
“我答,‘为家国天下,为经纬抱负,为心中信念。’”
“大师未置可否,只缓声道:‘念起念灭,如云聚散。万般造作,皆在起心动念时,印入性光流注,毫厘不差。生前执计,身后强留,皆是业障。’”
“我便问:‘如何才能解脱?’”
“他以帚尖轻点满地落叶,‘着心即错。无心即是。放下时,当下便是净土。’”
话音落,车厢内万籁俱寂,唯闻辙声辚辚。
那话语如清冽山泉,霎时浇透灵台,带来一阵清明。
郑茗望着苏明远沉静的侧影,忽然懂得——他带她来此,不是求神拜佛,只为在这焚身般的焦灼之后,予她片刻喘息,让山风涤净尘埃,让一句禅语照见迷途。
回府途中,苏明远沉默地托扶着她烧伤的手臂,动作轻柔的给她上药。郑茗看见他眼底最深处那一丝疼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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