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茗感觉自己的头像是被放进滚油里反复煎炸。每一次艰难地呼吸都牵扯着胸口灼伤的皮肉,带来一阵撕裂般的钝痛。浑身的骨头缝里都透出酸乏。
“姨娘……喝水……”春杏红着眼圈,用棉布沾了温水,小心翼翼地润着郑茗干裂的嘴唇。那微弱的清凉感,瞬间就被灼热的体温吞噬。
房门外,苏明远焦虑来回踱步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廊州府衙的差役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被盐枭掘渠焚田后的烂摊子搅得焦头烂额。李仁虽被控制,但赵黑虎一日不除,西滩永无宁日。
就在郑茗的意识快要被高烧和虚弱拖入混沌的瞬间,脑海里那丛在烈火余烬中绽放的“火生草”骤然闪过。
绝不能坐以待毙。复仇火焰将郑茗涣散的意识强行拽回。
她费力地睁开眼皮,眼神因高烧赤红。虚弱的声音一出口,喉咙火辣辣的疼:
“明……远……”
门应声而开。苏明远大步闯入。看到郑茗枯槁憔悴的模样,他眼底的焦灼更深,几步抢到榻边,俯身急道:“怀安,你可还好?”
郑茗艰难地点头,嘴唇翕动着,每一个字都耗尽全力挤出:“赵……黑虎……不是……独一份……”
苏明远连忙俯身更低,将耳朵贴到郑茗唇边,轻声对郑茗说道:“怀安,你是说……上游的势力?”
郑茗仿佛被这句话触动了某个开关,她涣散的目光凝聚了一瞬,强聚精神,声音细若游丝:
“我连日来……在西滩各处……勘察土地……也得到些消息……上游……百里外……卧牛山……孙阎王……”她吸进一口冰冷的空气,“他们……争利久矣……尤其……运河私盐……”
苏明远眼中精光一闪,立刻接话:“运河私盐?可是为分利不均?”
郑茗微弱地点头,喘息着吐出最关键的信息:“我在西滩遇到的王驼背……他说过……扬州……珍宝……或……可为饵……
所有的环节在苏明远心中串联成线。那些游移在州府边缘,关于运河私盐份额的蛛丝马迹,上游两大盐枭孙阎王和赵黑虎之间龃龉的秘闻,此刻被郑茗这病榻上的一句点拨彻底点燃。
“驱虎吞狼,借刀杀人。怀安大才!”苏明远直起身,眼中因连番挫败而凝聚的沉郁一扫而空。
“安心养伤!”苏明远的声音恢复了属于廊州知州的威势,眼底燃烧着烈焰。
他立刻召来心腹,沉声下令:
“速去西滩流民安置点,寻那几位从鬼哭滩逃出的老汉。尤其是熟悉卧牛山水道的王驼背。就说郑姨娘要问水情,请他凭记忆画出卧牛山附近水匪常走的暗水道、接应点、芦苇荡藏身处。要快,画得越细越好!”
心腹领命而去。不过半日,一张图样便送到了苏明远案头。图上河道曲折,标注着“鬼见愁”漩涡、“老鸦嘴”险滩、“死人湾”芦苇荡等险恶地名,几处不起眼的河汊被重点圈出,旁边歪歪扭扭写着“孙家水寨哨卡”、“卸货浅滩”、“伏兵芦苇丛”。
苏明远凝视草图,眼中精光爆射。他铺开一张与赵黑虎常用信笺相似的宣纸,提笔蘸墨。笔走龙蛇间,一封密信跃然纸上:
“孙阎王亲启:
前番‘瘦马’三匹已由‘黑鱼’送至‘老鸦嘴’浅滩,货色上乘,当合尊意。然运河新利,赵某独得七分,实乃时势所迫,非存心薄待。今有‘扬州珍宝’一匣,巨额私盐利润,乃‘金蟾’(李仁)所赐,欲借贵宝地‘死人湾’暂存。三日后子时,‘黑鱼’引船至,交割后即行。切莫声张,免招鹰犬。事成,赵某另有‘瘦马’奉上,以全兄弟之谊。
——黑虎手书”
信末,苏明远取出一枚形制粗犷的“黑虎”兽头印,蘸了特调的印泥,按在落款处。那印泥干后色泽暗红,与赵黑虎常用的印泥一模一样。
苏明远将密信小心折好,塞入一个沾着河泥和鱼腥气的旧竹筒,用火漆封口,漆上按下一个模糊的指印。
当夜,一名精干的心腹侍卫,携带密信,消失在夜色中。他按照草图指引,避开明哨暗卡,潜入卧牛山势力范围,将竹筒“无意”遗落在孙阎王一个心腹头目常去的赌坊后巷。
五天后深夜。
远离廊州百里之外,运河支流汇入卧牛山的一处荒僻芦苇荡。
初冬湿冷的雾气弥漫在河面上,枯黄的苇杆高过人顶,被夜风吹拂,发出连绵不绝的“唰啦”声,更添几分阴森。
黑暗中,十几条乌篷船悄无声息顺流而下。船头站着的汉子们都穿着厚实的袄子,腰间鼓鼓囊囊,眼神警惕地扫视着浓雾弥漫的河道两岸。船上盖着厚厚的油布……空气里漂浮着上等私盐特有的味道。
赵黑虎亲自押船,他裹着那张黑豹皮大袄,辫子盘在颈间,脸色阴沉。
几日前手下从廊州传来密报:孙阎王那老匹夫不知从哪儿得了风声,怀疑他赵黑虎黑了本应分给卧牛山的那一大股运河私盐利。这趟紧要的货,他必须亲自押送出去。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