澶州城西,秋风里透着海腥气,带来些许寒意。
被征用为临时审讯室的废弃灶房内。
跳跃的烛光映照在陆昭脸上,也照亮木柱前赵押司那张灰败如纸的脸。
“有人要灭你的口。”陆昭单刀直入,俯视着赵押司。“你死不足惜,可你的家人呢?”
一旁的陆安抱着膀子斜靠在熏黑的灶台边,指间抛玩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尖刀,刀锋在昏暗光线下偶尔划出一道森冷流光。
陆安不耐烦地接腔:
“聪明点跟我们合作,将计就计引出幕后主使——”他的刀尖在炭火映照下点向虚空,虚指北边,“我陆家保证你全家老小的安全,只要你一句话,我立刻转移他们去金陵,好吃好喝伺候着!”陆安咧开嘴,笑容里划过一丝狡黠。
赵押司一哆嗦,眼神里最后一点侥幸彻底崩碎。他眼泪鼻涕汹涌而下,顺着下颌流进衣领。
“我…我跟你们合作!护我家人……我按你们说的做……”他瘫软在地,头“咚”一声磕在湿滑的泥地上,溅起点点泥浆。
废弃灶台旁的烛光映照着交易达成,棚户区的灯火也在艰难地对抗着疫病的阴霾。
疫病棚户区,空气里弥漫着草药的苦涩。妇女们佝偻着腰,在郑茗指挥下,用新熬制的硫磺皂角水,用力冲刷着泥地和残破的篱笆。
刺鼻的药味顽强地对抗着腐烂脓血的味道。几个新搭起的简陋棚子通了风,用干爽的茅草垫替换了发霉的草席。
角落里,几个瘦小的孩子蜷缩在陆家送来的厚实棉絮团里,脸上是有些脆弱的安然。
“狗儿爹!”郑茗的声音因不曾停歇而沙哑。她把一勺红色的药膏仔细地敷在狗儿后背结痂的伤口上,动作轻柔。
“温水,冲脚底涌泉穴。”郑茗轻声道。一连串的动作下来,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郑茗顿时觉得奇痒钻心。
澶州秋深湿气极深重,胳膊上都是去山上采药被毒虫叮咬的脓包。
她用手挠了挠,瞥向角落正小心搅动药壶的狗儿爹。他小腿包裹的白布下是新伤,那是为陆家打探消息时被帮众发现他鬼祟揍的,他麻利地应声,瘸着腿去端水。行动间,一只笨拙的糙手替郑茗把飞过来的蚊虫拍死。
郑茗微微一怔,抬眼看到狗儿爹眼里的泪光。她没说什么,只是微微点头。
忙碌整日,直至夜色笼罩棚户,郑茗和陆家兄弟、苏明远来到海边。
夜色渐深,潮水褪去,海滩上无数蜂窝状的孔洞。
陆安从渔民那弄来一堆青黑色的生蚝,堆在尚带余温的火堆灰烬边缘烤着。
火堆噼啪作响,肥嫩的蚝肉在壳里迅速鼓起,边缘泛出奶白的汁泡,“滋啦”作响,散发出鲜香气。
“陆安你属狗鼻子的?这螃蟹洞藏得够深啊!”苏明远一副少有的放松姿态。他斜倚着一块被夕阳晒暖的礁石,靴子早已脱下随意丢在一边。
苏明远赤脚陷在海沙里,指尖夹着一个冒着热气的蚝壳,鲜美的汁液顺着指缝往下淌。他刚挑出一块饱满的蚝肉,还没来得及入口。
“烫烫烫……烫死老子了!”旁边的陆安龇牙咧嘴地吸着气,左手捏着一只螃蟹腿,右手捧着刚烤熟的蚝肉,嘴巴被烫得直抽气却没吐出来,在原地跺着脚乱跳,像只烧了尾巴的猴子。
郑茗离火堆稍远,坐在一块风干的厚实渔网上。
她没去吃烤得油亮的生蚝,手中握着一块发硬的黑麦饼,那是疫区的孩子给她的。
她小口撕咬着,眼睛投向海面闪烁的碎光。湿冷的风掠过海滩,带着潮气轻拂过她单薄的肩头。
陆昭坐在稍远些的礁石阴影里。他沉默地解下腰间那把样式古朴的鲨鱼皮鞘匕首。刀柄是温润的墨玉,上面镶嵌着红色十字形状的宝石。是他父亲陆震生前从不离身的贴身之物。
陆昭用指腹珍重地抚摸柄上每一道熟悉的纹路,仿佛能触碰到父亲掌心的温度。
然后,他抽出一方素白棉帕,蘸了些许随身携带的桐油,沿着刀鞘接缝处,细致地擦起来。
那匕首的柄上,缠着疫区灾民编的草绳。
火光跳跃,映着他专注的侧脸,动作里是虔诚的庄重,仿佛在擦拭的不是武器,而是家族沉甸甸的传承。
这把匕首,曾随他父亲走遍大江南北,见证过无数商路风云,最终却染上了忘忧谷的血色。
此刻,它的锋芒在朦胧的月光下吞吐,十字红宝石刺目。如同蛰伏的猛兽,等待着饮血的时刻。
擦完匕首,他愣了一瞬。才回过神捏起一个烤得油亮的大生蚝,稳稳递到郑茗面前的礁石上。那蛎肉泛着珍珠般的光泽,散发着诱人的鲜香。
郑茗抬眼,正撞上陆昭沉静的目光。风从海面上卷起他的衣袍下摆,带来一股清冽的海水味。
郑茗微微一怔,手指蜷缩了一下。她刚张嘴,准备说什么——
“谢了陆昭,”苏明远的声音懒洋洋插过来,他不知何时已倾身靠近,长臂一伸,将那枚大生蚝从郑茗面前的礁石上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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