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渡口,暮色渐浓。
江浪腥冷,拍打着停泊的商船。陆昭一身白衣站在船头,衣角被风吹得紧贴在身上。
船老大立在桅杆旁,等他的令。
陆昭的目光落在船体吃水线附近。他弯下腰,手指抚过船身与水相接处一道刚刻下的深痕。
两行刻入船体龙骨的句子,位置很低,几欲没入水中:
“牛郎织女何知错?宁作星辰映银河。”
“——郑怀安·《断桥泊》”
“陆爷,风顺了。”船老大的声音被风送过来。
陆昭直起身。他对船老大点头。
船身轻晃,缓缓离岸。岸上送行的人影被江雾吞没。唯有金陵城头次第亮起的灯火,在江面投下蜿蜒碎金。
陆昭身影挺直如松。江水翻涌,载着刻有诗句的船身破开波浪,平稳行驶。
商船驶入江心开阔水域。暮色四合,江风渐歇,水面竟奇异地平静下来,如同凝固的墨玉。
一层薄如蝉翼的雾气,悄然弥漫开来,贴着水面缓缓笼罩,将远处的江岸轮廓晕染得模糊不清。
就在这天地仿佛陷入沉睡的刹那——
“嗡……”
前方平稳如镜的江面之上,毫无预兆地升腾起一片光怪陆离的幻影。
一座座高耸入云、通体覆盖着巨大光滑“琉璃”幕墙的方尖巨塔。那些“琉璃”在暮色中反射着幽冷的光,表面流淌着七彩光晕,勾勒出奇异的符号与线条。无数闪烁着红绿光芒的“铁盒子”在纵横交错的路上飞驰,速度快得如同鬼魅。
幻影的中心,最为清晰处——
赫然是一栋造型简洁的建筑。其巨大的“琉璃”门楣之上,一行前所未见的大字,刺入陆昭瞳孔:
“心理诊疗”
陆昭盯着那幻影中那匪夷所思的字样。那……是什么?一个衣着古怪的女子身影一闪而过!
“龙……龙王显灵了!!”船老大惊恐的尖叫划破夜幕。他“噗通”一声跪倒在甲板上,对着那幻影疯狂磕头,额头砸得船板砰砰作响,“龙王爷爷息怒!龙王爷爷息怒啊!”
其他水手也吓得魂飞魄散,纷纷跪倒,甲板上顿时一片混乱的祈祷声。
陆昭僵立。他伸出手,指尖颤抖着,似乎想触摸那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的“琉璃”门楣,触摸幻影中的人……
陆昭指尖穿透的,只有冰凉的雾。
那宏大的幻影,如同它出现时一般突兀,开始剧烈地波动。七彩光晕化作混乱的光斑,“铁盒子”拉出残影,“心理诊疗”的怪异门楣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荡漾开一圈圈涟漪,最终——消散得无影无踪。
江风重新吹拂,带来阵阵凉意。水面泛起的涟漪,远处江岸的轮廓在暮色中重新显现。仿佛刚才那惊世骇俗的一幕,从未发生。
船上,水手们粗重喘息着,甲板上还残留着香烛燃烧的气味,证明着刚才那一幕并非幻觉。
陆昭缓缓收回手,指尖冰凉。他低头,目光落在船身吃水线附近,那深深刻入龙骨的“郑怀安·《断桥泊》”字痕上。
他低声默念:“牛郎织女何知错?宁作星辰映银河……”
那光怪陆离的“琉璃”巨塔、飞驰的“铁盒子”……难道……就是她口中的“银河”?
陆昭看着幽深的江水,那倒映的漫天星斗仿佛也带上了幻影中霓虹的斑斓色泽。
江水翻涌,刻有诗句的船身破开波浪,向远方航行……
江上波涛汹涌渐渐远去,皇权绝至高无上的召令已抵达澶州。
驿使玄甲泛着冷光,黄绫圣旨如剑劈开料峭春寒:“着苏明远,携眷即刻返京述职。”
澶州城东的棚户区内,往日的死寂已被锅灶的炊烟和孩童的嬉闹声取代。
晾晒的干净麻布在微风中飘荡,空气里弥漫着生机勃勃的气息。郑茗踏着脚下被新土铺平的小径走来。
宋娘子正站在那间用芦席新围起的“药棚”前,手中陶罐里深褐色的药汤热气腾腾。
几个眼神清亮的妇人,熟练地帮忙滤药、分碗。郑茗走过去,宋娘子放下陶罐,和身边站着的姐妹簇拥上来。
“郑娘子。”宋娘子温和看向郑茗。
郑茗的目光扫过井井有条的药棚,落在墙角那几口正煮着绷带的大铁锅,嘴角微扬:“这热水蒸煮的法子,大伙都用熟了?”
一个妇人用力点头:“熟了!按您教的,病家用的衣物、敷伤的布,都得用滚水煮过才踏实!还有您教的烈酒擦身子散热,好几个高热不退的娃娃,都缓过来了!”她的声音欣喜。
郑茗从袖中取出两本用粗布仔细包好的册子,郑重地交到宋娘子手中:
“这一册是医病防疫的法子,这一册是《女论语》。识字明理,知自身贵重,姐妹们才能真正立住脚,把路走长。日后,烦请宋姐姐带着大家,慢慢学。”
宋娘子的手指在册面上抚摸着,她深深望着郑茗。良久,她转头示意了一下。
一个年轻些的小寡妇捧着一双崭新的粗布鞋走上前来。鞋面针脚细密厚实,里子填着新絮的干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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