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府书房内,苏明远指尖捻着密信,冷笑一声,密信在烛火上“嗤”地卷起焦边。
“盯死沈梦。她碰过的吃食、吐出的字、连眼风扫过的耗子洞——都给我掘开看。”
心腹侍卫哑声应道:“是!”
苏明远转头看向远处,淡然道:“哑仆先留着,蝎子尾巴不翘起来,怎么揪出整窝毒虫......”
与此同时,永嘉公主萧玉的“赏荷宴”,开在太液池畔最烫人的时辰。
日头毒,荷叶却擎得精神。贵女们团扇摇得飞起,脂粉香混着荷风,熏得人头晕。
太子端坐主位,金冠压着一双阴鸷的眼。
“郑卿可有新作?”永嘉公主漫不经心捻着冰湃莲子,指甲刮过青皮,另一只手探入发髻深处。她的指尖触碰到一根质地温润的缠丝青玉翎长簪——那是她生母静嫔的遗物。青玉翎簪并不华丽,簪尾因年深日久的抚摩而浑圆。
她的目光掠过场中那些因无知而笑得空洞的贵女脸庞,指下青玉翎长簪的微凉触感瞬间变得格外清晰——这触感,总让她想起母亲静嫔。那个曾是皇子学堂侍女的女子,一生未能真正触碰书页,最终在深宫韶华逝去,将所有念想寄托在这枚朴素的簪上。
弥补母亲终生无法触碰书页的遗憾,扶持那星火燎原的女学,这或许,是她唯一能做的事了。
满场目光瞬间盯向姗姗来迟的郑茗。她裙裾扫过青石,一步步走到宴席中央。
郑茗的声音清凌凌在场中响起:“近日重读《女诫》,倒嚼出些新滋味。”
太子眼皮微掀,露出一线冷光:“哦?郑姨娘有何…‘新解’?”
郑茗倏然抬眼,目光如刀,直刺太子:
“女子无才便是德?——谬论!
女子无才再燃烧也只是灯——只能照方寸之地,女子当做燎原之火!”
满场死寂,摇扇子的手都僵在半空。
郑茗唇角却挑起锋利的笑,朗声吟道:
“女诫千年训,迂言锢苍生!
笔锋开混沌,何须辩雌雄?
墨海滔天浪,自渡方为舟!
莫效蓬间雀,叽喳笑鲲鹏!”
最后一句落下,满池荷叶仿佛被惊的不敢摇曳。
太子捏着金樽的手指捻转了一下杯沿。他面上不动声色,只掀起薄薄的眼皮,目光冰刀般剐过郑茗。
“好个‘墨海滔天浪’。”太子开口,压得满庭蝉鸣都噤了声。他抬手,似要为永嘉公主案上的冰酒添盏,动作优雅从容。
然而那金樽倾覆的瞬间,太子腕子一沉——满满一盏酒,“哗”地一声,泼在郑茗身前桌案上,那张誊写着诗句的素白宣纸上,酒液四溅,落在郑茗的手腕内侧。
郑茗只觉袖口肌肤传来一阵刺痛——那是昨日不慎被碎瓷划破的伤痕。她本能低头看去,酒液浸润处,一点鲜艳的胭脂红痕正诡异地从伤口边缘晕染开来。松针与脂膏混合的怪异气味,窜入她的鼻腔。
太子动作未停,仿佛是不小心失手,指尖稳稳扶正金樽。他没看那被毁的诗稿,只慢条斯理用一方丝帕擦拭着沾湿的指尖,目光却沉沉落在郑茗脸上,似有一丝鄙夷:
“郑姨娘此论...果然惊世骇俗。只是孤一时失手,污了这‘锦绣文章’,可惜了。”
“哎呀,皇兄这酒添得也太急了。”永嘉公主轻呼一声,她已来到郑茗身边。她从袖中抽出那柄精美的金丝裂纹扇,“唰”一声展开,素白细腻的扇面上是那首《启明》的誊抄。
她轻轻摇晃扇子,似乎想扇走眼前的酒气,纤手轻轻一挥,扇头在郑茗拂拭袖口的臂边擦过。
细小硬物滑入郑茗袖袋深处,被扇面刚好遮挡。公主的目光淡淡掠过郑茗微微拢起的袖口,唇角弯起的弧度,深了半分。
郑茗凝视着纸上那团被酒污浸染的墨迹,眸色沉静如水。忽然,她腕骨一沉,执起狼毫,竟就着那一片混沌,笔走龙蛇。
笔锋不避污浊,反将其化为荷塘深处暗涌的浊浪。墨色浓淡间,她手腕灵巧一转,数道凌厉笔锋破墨而出——竟在那混沌污渍中,勾勒出一只蛰伏欲出的毒蝎轮廓,蝎尾毒钩锐利,直指画卷上方太子的方向。
她唇角微扬,于蝎尾旁挥毫题字:
“诗污成画,荷下风涛自藏锋。”
最后一笔顿下,如利刃斩断迷障。
永嘉公主踱至案边,目光落在暗藏玄机的“水波”处微微一顿,嘴角笑意更深。
她微笑道:“好画。此情此景,倒是相配。”
宴散时,太子拂袖而起。
经过郑茗身侧,他目光未曾斜视。仿佛她只是池畔一根微不足道的芦苇。
太子的声音传来:“好笔杆子…可惜,很快就要折了。”
郑茗垂首恭立,姿态无可挑剔。袖口下那挥之不去的古怪松针脂味,让她心头警铃大作:这酒有鬼!
她依礼抬眼时,却见太子正侧身回头。
他忽地扯动嘴角,缓慢地鼓起掌来:
“孤,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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