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鎏金狻猊兽蹲在紫檀香案边缘,口吐青烟,那香烟凝成一线,直直向上,像一根拴着九霄的细线。
太子萧景轩背对着殿门,立在那张宽大的山河舆图前,指尖一寸寸抚过金陵的位置。
“陆昭……”两个字从他齿缝间磨出来,似叹似咒。舆图上朱砂标出的金陵城,像极了一颗嵌在腹心的红痣。
他慢慢转过身,明黄龙纹常服的广袖在寂静中滑过,发出细微摩擦声。
一个内侍垂手立在殿门投下的阴影里。
“牢里那位陆家麒麟子,”太子的声音带着种惯于执掌生死的疲倦。
“陆家富可敌国,他父亲……哼,”他牵起唇角,扯出一个毫无温度的笑,“知道得太多了。天底下最安稳的,是无知之人。陆家这泼天富贵,太重了,重的能压塌孤的‘锦绣河山’。”
太子缓步踱到窗边的金鱼缸旁,几尾稀世的金鳞朱砂锦鲤在澄澈的水底悠然摆动,尾巴搅碎映在水底的一片片日影。
太子缓缓开口:“泼天的富贵,留在孤手里,总好过落在……别有用心的人怀中。让他去吧。该备好的东西,都预备齐全了。莫要留下脏污,惹人心烦。”
内侍的头垂得更低,声音像从地缝里钻出来:“是,殿下。一滴‘醉生梦死’。无色无味,一盏茶的时间……便能叫人走得无声无息,神仙也难救。”
太子萧景轩的目光没有离开那些悠然自得的鱼儿,他伸出手,挥了挥。
内侍如同来时般,无声息融进更深的阴影里,殿中只剩下狻猊吐烟的微响和游鱼搅动水波的粼光,那深藏的残忍仿佛从未存在。
唯有殿内幽香弥漫,冷得直往人骨头缝里钻。
同一轮惨淡月色下,另一道矫捷凶悍的影子,悄无声息地划破了“东屏阁”后园沉寂的竹林。
竹影幢幢,宛若鬼魅森然林立,枝叶间漏下的寒光,映照出一地狼藉。
尸体横陈。血污浸入黑土,断刃斜插在竹干上,残肢与碎裂的兵器散落四处。
陆安黑衣蒙面,身影如魅,踏过这片死寂的屠场。他目光如炬,冷静地掠过一张张凝固着或惊恐或狰狞的面孔,最终定格在一具俯卧于竹根下的老者尸身上。
尸体被利刃划得稀烂,花白的头发与黏稠的血污绞缠在一起,背心处一个窟窿早已不再淌血。
陆安蹲下身,伸手探入老者怀中。在腋下内侧一处隐蔽的暗袋里,搜出密信。陆安动作麻利地塞进上衣最里面的牛肠防水袋,那是郑姨娘的发明。
脚步未停。
空气中腐朽泥水的腥气越来越浓,盖过竹叶的清气。脚下柔软的青苔陡然变得湿滑粘腻。拨开最后一片密不透风的芦苇丛,一池绝望的死水撞入眼帘。
惨淡的月光吝啬地洒下几缕,映着水面漂浮的秽物。一个半浸在水中的铁笼立在池中央,只勉强露出水面上方不足两尺的漆黑顶盖。
一根锈迹斑斑的铁链拴在岸边石柱上,没入水底。笼子上方,少年的脑袋抵着冰冷的栅栏,水珠不断从散乱的头发上滚落。
那双眼睛在昏暗中睁大,瞳孔里映出陆安高大的轮廓,像黑暗中陡然爆开的微弱星火,却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小子!”陆安喉咙一紧,声音压得比夜风还低。他毫不犹豫,一头扎入水中,如同巨蛟入潭。寒水瞬间淹没了他,刺骨的冰寒激得他一哆嗦。
陆安用肩背死死顶住笼子一端,腰腹爆发出开山裂石般的蛮力,双腿蹬着池底粘滑的淤泥。
“咯……喀嚓!”
金属扭曲断裂。水下巨大的笼门硬生生被陆安撑变了形,撕开一道豁口。
陆安的手臂探入豁口,一把攥住少年湿透的前襟,将其拖拽出来。冰水四溅,少年细瘦的身体剧烈地咳嗽。
陆安将他湿淋淋的身体扛上肩头,转身便没入沉沉的竹影。只有水中逐渐扩大的涟漪,证明这里曾有凶兽来过。
“咳咳……咳……”细弱的声音在背上传来。陆安迅速将怀里哆嗦的少年放下,扯开自己已经风干的外衣给他裹上。
陆安舔了舔嘴唇。他的手掌拍了下少年的背脊,声音压得更低,“给老子撑住,带你去找个阎王爷伸手都够不着的地儿!”
陆安扛着那轻飘飘的身躯,迅速没入沉沉的竹影。
与此同时,金陵城内的夜色,也笼罩在另一片寂静之中。
金陵陆家商行的门被推开。账房内,油灯的光晕在墙壁上晃动,多宝阁嵌满了标着年份的册箱。
苏明远的手指在翻开账簿的页缝里轻轻拂过,指腹沾着一点细小的灰渍。
桌角烛火摇曳,在他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他从怀里摸出一枚精巧的象牙算筹,随意在纸上一处货品价目旁划了几道,算珠上沾着些微小的褐色粉末。
他垂眼嗅了嗅指尖——熟悉的气味混在油墨味里,似有还无。
“苦参,三七。”他低语。“陆昭,你的药方子…倒和怀安一路。”他紧握着象牙算筹的手一僵,一股莫名的烦躁悄然钻入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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