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山,通天峰后山。
云雾依旧如百年前般缭绕翻涌,但笼罩在峰顶的那份沉重死寂,已然随着一个人的脚步悄然散去。自那场关乎宗门存亡的大战之后,万剑一虽未重掌任何具体职务,却也未曾再如往昔那般,将自己彻底禁锢于祖师祠堂的阴影之中。他时而静立于云海之畔,看那旭日东升、霞光万道;时而漫步于虹桥之上,聆听风过松涛、溪流潺潺;偶尔也会无声地出现在各峰之间,虽依旧沉默寡言,眉宇间那凝结了百年的萧索与冰霜,终究是化开了些许,流露出几分属于“人”的生气。
此刻,他便与道玄并肩立于那片浩瀚无垠的云海边缘。山风拂动两人的衣袍,猎猎作响。
道玄的脸色仍带着大病初愈后的苍白,周身流转的气息虽已平稳,却比其全盛时期明显微弱了许多。当年七彩蜈蚣的剧毒与诛仙古剑那滔天戾气的双重侵蚀,几乎动摇了他的道基,耗去了他大半的生命元气。这数十年的静心调养,也仅仅是让他恢复了七七八八,想要重回巅峰,还需要慢慢疗养。
“你的气色,比起前几年,总算好了不少。”万剑一目光投向远方那仿佛永恒不变的云海,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道玄闻言,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带着释然与无尽感慨的笑容:“终究是岁月不饶人,这副身躯,不比当年了。”他微微侧首,目光落在万剑一那线条刚毅了许多的侧脸上,“倒是你……这百年的心结,看似终于松动了一些。能再见你走出祠堂,愿意与我并肩,再看一看这青云的云,听一听这山间的风,我心……甚慰。”
百年光阴,似水流年。曾经的微妙隔阂,那桩深埋心底、不可言说的弑师之痛与无奈,在时光长河的冲刷下,在共同守护宗门血脉的大义面前,似乎并未消失,却悄然沉淀,转化为了更深沉、更复杂的情感——是理解,是扶持,亦是两位历经沧桑的老人之间,无需言说的默契。
万剑一沉默了片刻,云海在他深邃的眼眸中倒映流转。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困守于心狱,画地为牢,于己无益,于人……更无补。青云需要人守护,过去的……终须学着放下,而未来……”他顿了顿,“也需要有人去看顾,去承担。”
道玄轻轻颔首,眼中掠过一丝欣慰。他知道,以万剑一的性子,能说出这番话,已是经历了何等艰难的心路历程,是极大的转变与突破。他不再纠缠于此,转而轻叹一声,将话题引开:“说起来,前些时日,山下又传来了关于那位下山弟子的消息。”
“张小凡?”万剑一目光微动,似有一丝极淡的涟漪泛起。
“正是此子。”道玄语气复杂,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唏嘘,“此子之命运,际遇之奇诡,怕是千年也难出一例。听闻他如今已正式投身鬼王宗,地位不低,更与那鬼王宗宗主万人往的独女,名唤碧瑶的女子,情根深种,纠缠难解。唉,正魔之恋,自古便是荆棘满途,难得善果。加之他身兼我青云、天音乃至魔教数派之绝学,如今又深陷魔教漩涡中心,前路茫茫,怕是步步杀机,寸寸险阻。”
他话语中并无多少严厉的指责,反而更多是一种超越了门户之见的惋惜。到了他们这等年纪,历经世事沧桑,修为臻至化境,许多世俗的条条框框,反而看得淡了,更能穿透表象,去审视一个人的本心与那被命运裹挟的无奈。
万剑一接口道,声音平稳:“他心性质朴未泯,骨子里重情重义,绝非天性奸恶之徒。只是命运弄人,身不由己,被一步步推至如今境地。我当日令他下山,亦是看出他命格特殊,身负因果极大,强留于青云,非但于事无补,反可能为他招致更大灾祸,亦为宗门带来不必要的纷争。”他目光悠远,仿佛穿透了层层云雾,看到了那少年倔强而孤独的身影,“只盼他能于万千磨难中,始终坚守那一份本心,在那条注定更为崎岖艰难的路上,最终能走出一条……属于他自己的道。”
两人一时默然。云海在脚下翻腾舒卷,聚散无常,一如人世间的命运浮沉。他们都曾是惊艳了一个时代的天之骄子,却也深知,在这天地洪流、大势席卷之下,个人的力量,有时是何其渺小,何其无奈。对于张小凡,这个他们或多或少都曾关注过的晚辈,除了一声叹息,一份遥远的期许,似乎也做不了更多。
时光荏苒,从不为任何人停留。江湖的波涛,亦从不因个人的悲欢离合而稍有平息。
匆匆几十年光阴,弹指而过。关于鬼王宗那位新任副宗主,代号“鬼厉”(即张小凡)的种种传闻,开始如同无形的风,通过各种渠道,不断传入青云,传入这些正道巨擘的耳中。其行事风格渐趋狠厉决绝,修为道行突飞猛进,与鬼王宗大小姐碧瑶之间那生死相许的深情,以及其在魔教内部日益高涨的威望与掌控力……这一切,都成了正道各派高层会议上,警惕而又带着几分忌惮的谈资。一个由青云门亲手“驱逐”的弟子,却在魔教阵营中绽放出如此令人侧目的光芒,这本身,就充满了讽刺与命运的戏剧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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