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工的告示一经张贴,立时在四里八乡传开。听闻宋家工坊不仅工钱给得厚道,还能将活计领回家中做,前来应募的妇人姑娘络绎不绝,几日间便又添了百十号人手。原本略显空荡的工坊院落,顿时变得熙熙攘攘,裁剪声、笑语声、点数登记声不绝于耳。
这一日,与宋家素有往来的绣坊芸管事心中记挂,特意从镇上赶来。她甫一进院,便被这热火朝天的景象惊了一下。待到与叶婉云和宋知画见了礼,寒暄几句后,她便道出了心中忧虑:
“苏妹子,画儿丫头,”芸管事压低了声音,眉头微蹙,“不瞒你们说,如今市面上仿造你家玩偶的越来越多,虽则做工、配色远不及你们,到底也分薄了些生意。我瞧着你们这摊子铺得这般大,又新招了这许多人手,心里着实有些没底,生怕耽误了先前约定的交期,也更忧心这竞争日剧,往后……”
宋知画听出了她的关切与担忧,神色却依旧从容。她拿起一个新近完工的玩偶,指着耳朵内侧一个用特殊绣法勾勒出的、形似小草又带点卷云纹的精致小标记,温言道:“芸姨放心,交期绝不会误。您看,我们后续出的货,都已加上了这独门的标记,旁人轻易模仿不来。”
芸管事凑近仔细看了看那标记,针法巧妙,图案别致,确与市面上的粗劣仿品不同,心下稍安,但看着满院子忙碌的新面孔,仍不免感叹:“即便如此,这般大兴土木,万一后续订单接不上……”
宋知画微微一笑,引着芸管事走到一旁稍静些的角落,坦诚说道:“芸姨的顾虑,画儿明白。不瞒您说,这玩偶生意,眼下虽靠着订单红火,终究易被模仿。画儿思忖着,此物并非长久依赖之计。”
“哦?”芸管事来了兴趣,“那画儿你日后有何打算?”
宋知画目光清亮,语气平和却带着笃定:“玩偶之后,工坊主要想做三样东西。其一,是女子月事所用的洁净之物,力求比寻常所用更方便妥帖些。”她提及此物,面色坦然,无半分扭捏。
芸管事是过来人,立刻明白她指的是何物,脸上微热,心中却暗赞这丫头想法独特,胆子也大。
“其二,”宋知画继续道,“便是预备些寻常的成衣,虽非华服美裳,但求用料扎实,裁剪合度,穿着便利舒适,价格也公道,寻常百姓家都购置得起。”
芸管事点点头,这倒是个稳妥的路子。
“至于其三嘛,”宋知画略顿了顿,声音依旧平稳,“是想琢磨些女子贴身穿着的里衣,譬如改良那肚兜、亵裤的式样,使其更合身,更舒爽些。”
芸管事听闻此言,心中虽觉这未出阁的姑娘家琢磨这些贴身之物,未免有些惊世骇俗,但观宋知画神色认真,并非玩笑,且所言也确实关乎女子切身之需,倒不好出言打击。她只得含糊应道:“这……丫头你心思灵巧,既有了成算,想必是思量过的。只是此事……还需谨慎些才好。”
宋知画知她心意,也不多辩,只道:“多谢芸姨提点,画儿省得。”
送走了芸管事,宋知画转身正欲回工坊,却在门口遇见了抬着崭新工作台面的陈大力与陈宝康父子。
见到宋知画,陈宝康立刻低下头,脸上闪过显而易见的窘迫,讷讷地唤了一声:“画……画儿妹妹。” 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陈大力则停下脚步,有些紧张地看向宋知画,指着那表面打磨得光滑平整的台面:“画儿,你瞧瞧,这台面可还成?按你说的尺寸打的,木料也都用的是结实的。家里还做了几件方凳,若是这个没问题,我这就去一并抬来。”
宋知画上前仔细看了看台面的边角处理和榫卯结构,确实做得扎实,看得出是下了功夫的。完成这批活计,陈大力定然是日夜赶工。她语气不由得放缓了些:“二叔辛苦了,这活计做得不错。剩下的也一并送过来吧,稍后你去寻松柏哥,把这批木器的工钱结算了。”
陈大力闻言,脸上露出如释重负又带着些感激的神色,连连点头:“诶,好,好!我这就去抬!” 说着便催促儿子赶紧帮忙。
宋知画目光转向一旁始终低着头、试图降低存在感的陈宝康。比起从前那个眼高于顶、言语刻薄的秀才,如今的他沉默寡言了许多,身上那点读书人的清高气也磨掉了不少。
“宝康哥,”宋知画开口,声音平和听不出喜怒,“近日还在抄书么?”
陈宝康没想到她会主动问自己,身体微微一僵,头垂得更低,声音干涩:“是……是,还在书局接些零散活计,勉强糊口。”
宋知画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暗忖。陈婆子嘴上虽说着对二房失望透顶,但血脉相连,心底终究是盼着儿孙能走上正路的。陈宝康能考上秀才,说明脑子不笨,只是以往被赵氏和他自己的虚荣带歪了路。如今既已知错,家中工坊也确实缺识文断字、能写会算的人,拉他一把,或许能让他真正改过,也算了却奶奶一桩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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