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后,冰雪消融,运河复通。来自江南的信使带来了好消息。
暖阁内,两个孩子已会翻身,在厚厚的绒毯上咿咿呀呀地玩着布偶。宋知画看着青黛呈上的信笺,唇角微微扬起。
“世子妃,江南来的消息,‘玉颜斋’设在金陵、苏州、杭州的三家分号,上月盈余是这个数。”青黛低声报了个数字,眼中也带着喜色,“信上说,咱们的‘玉容膏’、‘芙蓉粉’极受当地夫人小姐追捧,都说质地细腻,颜色鲜亮,比南边原有的香粉铺子强上不少。连总督夫人都遣人来问,能否定制些独特的头油方子。”
宋知画放下信纸,指尖拂过窗台上新开的迎春花瓣,触感柔软。“江南水润,女子多好妆容,能在那里立足,不易。”她语气平静,并无太多意外之色,“信中提及,当地有几家老字号颇有微词?”
青黛点头:“是,尤其以‘香雪海’为首,暗中散播谣言,说咱们的脂粉用料不明,恐伤肌肤。还抬出什么祖传秘方,百年字号来压人。”
宋知画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几分了然:“百年字号,若固步自封,也不过是冢中枯骨。他们既说我们用料不明,我们便反其道而行。”
她转向青黛,目光清亮:“你亲自去一趟江南。带上我们最齐全的货样,再带上两位精通药理、口齿伶俐的女弟子。不必与他们在口舌上争长短,只在各分号门前,当众讲解我们每样产品所用花卉、药材的产地、效用,若有夫人小姐心存疑虑,可当场以产品试用,亦可请当地医馆验看。”
青黛眼神一亮:“世子妃的意思是……以‘明’破‘暗’?”
“不错。”宋知画颔首,“江南女子多聪慧,与其听信谣言,不如让她们亲眼所见,亲身所感。我们的东西,经得起查验。”
她顿了顿,走到书案前,抽出一张素笺,提笔蘸墨,沉吟道:“既然要明,便明得彻底些。我写几道适合江南湿热气候的养颜方子,你带去,不必售卖,只作赠礼,送给那些与我们交好的夫人。再以‘玉颜斋’的名义,在金陵设一处‘女子容仪讲习’,请当地有名的梳头娘子、绣娘,免费教授时新妆发、衣饰搭配。”
青黛细细听着,心下佩服。世子妃此举,不仅是卖货,更是要扎根,要赢得人心。
“奴婢明白了。此去定不负世子妃所托。”
宋知画将写好的方子吹干墨迹,递给青黛,又道:“此去江南,还有一事。”
青黛肃容:“请世子妃吩咐。”
“你暗中留意江南各地的医馆、药行,尤其是那些愿意收治妇孺的。看看风气如何,可有像苏晚晴、林青源那般,有心学医、行医的女子。”宋知画目光投向窗外,似乎已越过千山万水,“医学院的名声既已传出,或许……江南水乡,也能有一处‘博文’分院。”
青黛心中一震,随即郑重点头:“奴婢定当细心探访。”
三日后,青黛带着一队精干人手,以及几大车“玉颜斋”的货品和世子妃的亲笔书信,登上了南下的官船。
春夜深浓,安亲王书房内只点了一盏孤灯,将父子二人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拉得悠长。
燕博文将一本账册,轻轻放在紫檀木书案上。账册边缘磨损,透着经年的旧色。
“父王,”他声音低沉,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北境皮货商胡三,明面上往来边境,实为燕浩峤与北狄黑狼部传递消息。这是儿臣设法取得的,他与燕浩峤名下管事银钱往来的暗账副本。其中几笔大额款项流出时间,与边境几次军情泄露、我军小股部队遇袭的时间,吻合。”
安亲王没有立刻去碰那账册,只抬起眼,目光沉沉地看着自己这个日益沉稳的嫡子。书房里弥漫着陈年墨锭和书卷的气息,此刻却仿佛混入了一丝铁锈般的腥气。
“还有,”燕博文继续道,语气平静无波,却字字如锤,“去年秋,吴侧妃兄长,也就是燕浩峤的舅父,曾以经商为名,秘密前往北狄王庭。随行护卫中,混有‘影煞’的人。而‘影煞’,正是数次刺杀画儿与儿臣的江湖组织。”
安亲王放在膝上的手,指节微微泛白。他沉默良久,终于伸出手,拿起那本账册。枯瘦的手指缓缓翻开,一页,一页。灯光昏黄,映着他紧绷的侧脸,那上面肌肉微微抽动。
他没有暴怒,没有叱骂,只是那沉默,比任何声响都更令人窒息。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弦在一点点绷紧,随时会断裂。
“孽障……”许久,安亲王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沙哑,带着一种被至亲背叛后的痛楚与难以置信。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已是帝王家应有的冷酷与决断,“此事,还有谁知?”
“除儿臣与几个绝对心腹,无人知晓。原件已妥善保管。”燕博文答道。
安亲王将账册合上,重重按在桌上,发出沉闷一响。“此事,暂且按下。”他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威严,却透着一丝疲惫,“陛下近来……圣体违和,朝局微妙。此时掀出此事,恐生大变,动摇国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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