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象城没有白昼与黑夜的明确分野,只有“喧嚣”与“更喧嚣”的时刻。当墨渊从狭窄、潮湿、弥漫着霉味的阁楼里醒来时,窗外传来的依旧是鼎沸的人声、兽吼与金属碰撞声。他睡了不到两个时辰,且梦境支离破碎,总有一双空洞的眼睛在虚无的尽头凝视着他。
信念反噬的后遗症如影随形。只要他试图集中精神,去“观想”哪怕最基础的“理”之符文,脑海中便会立刻浮现出观星台上那崩坏的一幕,随之而来的便是太阳穴针扎般的剧痛和喉头的腥甜。
他现在这副躯壳,比从未修炼过的凡人还要不堪。凡人至少有力气,而他,连提起那柄陪伴他多年的、装饰性的短剑都觉得手臂酸软。
钱袋已经彻底干瘪。从天机宫带出的最后几枚制作精良的银币,在支付了这间破阁楼一周的租金和之前在“忘忧居”的几顿潦草饭食后,已消耗殆尽。万象城不相信过去,只认现在的实力和兜里的硬币。
他不得不去接“活”了。
“忘忧居”不光是酒馆,更是这片区域三教九流的信息集散地。门口那块被油污和划痕覆盖的木质布告栏,就是万象城底层居民的“生计所在”。
墨渊走下吱呀作响的木头楼梯,再次融入酒馆浑浊的空气里。清晨时分,这里的客人换了一茬,但气质依旧——疲惫、警惕、带着亡命徒特有的狠厉。他没有点任何东西,径直走到布告栏前,目光扫过那些层层叠叠、字迹各异的羊皮纸或糙纸。
内容五花八门,生动地诠释着这座城市的生存法则:
? “招募人手探索城东废弃神庙,报酬丰厚,生死各安天命。”(下面有一行小字补充:上次去的人没一个回来。)
? “悬赏‘毒蝎’帮小头目黑牙的右手,凭手领赏,需见证人。”(旁边用粗糙的笔法画着一只戴着戒指的毛手。)
? “重金求购影豹的完整皮毛,需新鲜,有意者至铁砧街老矮人铁匠铺详谈。”
? “寻找失踪女儿,十三岁,红发,三日前于市场走失。提供有效线索者,赏银币五枚。”(这张寻人启事看起来最新,但已被其他更暴力的悬赏压在了角落。)
这些任务,无论哪个,都不是现在的墨渊能碰的。他需要的是更“精细”,更不依赖肉体力量,甚至……更不光彩的活计。
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布告栏最下方,一张不起眼的、边缘卷曲的糙纸上。字迹娟秀,似乎出自女性之手,但内容却带着一股阴湿的气息:
探梦:查明枕边人是否忠贞。
要求:需确凿证据(梦境片段或心声回响)。
报酬:二十银币。
接触方式:今夜子时,携带信物至流萤巷第三盏路灯下。
信物:一枚枯萎的夜来香。
窥探隐私,捉奸床帏。
墨渊的嘴角泛起一丝苦涩。在天机宫,他运用测梦之术,是为了解读古代先贤的精神遗迹,或是辅助导师进行“信念手术”,剖析敌方强者的道心破绽。如今,他却要靠着这残存的手艺,去窥视一个市井之徒或许根本不存在的好情。
耻辱感像条冰冷的蛇,缠绕上他的心脏。
但他没有选择。饥饿是比耻辱更直接的威胁。二十银币,足以让他在这座城市再苟延残喘十天半月,或许还能买些最基础的药材,尝试安抚一下那时刻作痛的精神创伤。
他伸出手,想要揭下那张纸条。指尖在触碰到粗糙纸面的瞬间,一阵微弱的、源自本能的感应忽然掠过——这是测梦师对强烈情绪波动的天然敏感。他感到纸条上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怨恨与焦虑。这情绪不属于发布者,更像是长期接触后浸染上去的。
这任务,恐怕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就在他犹豫的刹那,一只覆盖着浓密黑毛、戴着好几个铜环的大手,“啪”一声,重重地拍在了布告栏上,恰好盖住了那张探梦委托。是昨晚那个熊族兽人。
“哼,小白脸,又来看这些娘们唧唧的玩意?”兽人喷着鼻息,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墨渊,“这种偷偷摸摸的事,也就你们这些没卵子的人族喜欢干!”
酒馆里响起几声不怀好意的哄笑。几个同样膀大腰圆的佣兵看了过来,准备欣赏一场好戏。
墨渊沉默地收回手,没有与之争辩。争吵需要力量,而他此刻最缺的就是力量。他试图从侧面绕开,但兽人庞大的身躯像堵墙一样挡在前面。
“想过去?可以啊!”兽人咧开大嘴,露出黄黑色的獠牙,“从老子裤裆底下钻过去,或者……”他指了指吧台,“请老子和兄弟们每人一杯‘烈火雄心’!”
又是一阵更大的哄笑。“烈火雄心”是忘忧居最烈的酒,价格不菲。
墨渊的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他感到那熟悉的、因屈辱和无力感而引发的信念反噬又开始在精神世界掀起波澜,头痛欲裂。他几乎要压制不住喉头翻涌的腥甜。
就在气氛剑拔弩张之际,一个略带沙哑却异常冷静的女声插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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