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尔本港口区边缘,一栋灰扑扑的两层砂岩小楼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孤寂,它远离码头的喧嚣,仿佛被遗忘在时光的角落。
建筑本身透露着一种比空旷更甚的、沉重的寂静。
阳光透过几扇高大的竖窗,在光洁但已遍布磨损痕迹的深色木地板上投下几块明亮的光斑,无数微尘在光柱中无声飞舞,如同被困住的精灵。
“大平安保”公司的创始人,前皇家海军士官长亨利,独自坐在大厅中央那张由厚重原木粗糙打造的长桌尽头。
桌上摊着几张墨迹早已干透、却如同催命符般的账单,以及一张刺眼的当票——那是他心爱的、跟随他征战多年、能望穿数海里外的黄铜望远镜,为了给兄弟们发放上周那点微薄的薪水和购买维系生存的黑麦粉与咸腥的腌肉,他最终不得不走进了那家散发着霉味的当铺。
他拿起桌上那块颜色深暗、硬度堪比岸礁岩石的黑面包,就着旁边陶制水壶里的冷水,用力咬下一口,腮帮肌肉因咀嚼而紧绷,眉头锁成了深深的、饱含忧虑的“川”字。
他身上那件洗得发白、肘部已磨得近乎透光的粗呢外套,无声地诉说着当下的窘迫。
大厅两侧原本用于接待客户的房间,此刻或坐或站着二十几位精悍的汉子。
没有人交谈,甚至连一声咳嗽都听不见,只有一片此起彼伏的、轻微而规律的金属摩擦声——那是他们在用沉默而极致的专注,保养着自己视为第二生命的武器。
副手大宝,一个沉默寡言、身形如海边礁石般稳重的男人,正用沾了枪油的软布,一寸寸地、近乎虔诚地擦拭着他那支李-恩菲尔德步枪的每一个部件,从枪管到扳机,眼神专注得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角落里,壮硕如熊的爱尔兰汉子二宝,坐在一个充当凳子的空木箱上,借着窗光,耐心地给几枚黄铜子弹做着最后的检查,确保它们完美无瑕。
整个空间里,弥漫着机油、旧皮革和一种几乎凝成实质的压抑焦虑。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公司的状况。
业务已经断档近一个月了。
上一次咬牙接下的那单长途押运,虽然他们拼尽全力、毫发无损地将货物送达,可该死的雇主却以各种借口克扣了将近一半的尾款,这给了本就摇摇欲坠的财务致命一击。
亨利老板当初把他们这些或因伤退役、或不愿同流合污的老兵从各处带出来,许诺给大家一口安稳饭吃,一个值得付出的前程。
可现在……连这最基本、最坚硬的黑面包,都快供应不上了。
腹中的饥饿感真实而尖锐,但刻在骨子里的骄傲与纪律,让他们将所有的焦虑与不安,都化作了对手中武器更加用心的呵护。
他们是战士,抱怨是软弱的代名词。
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沉寂即将达到顶点时,一阵轻快而稳定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异常清晰地打破了周围的宁静,最终精准地停在了这栋小楼紧闭的橡木门外。
刹那间,大厅内所有的动作——擦拭、检查、乃至呼吸——都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汉子们警惕地抬起头,目光如同听到猎哨的猎犬,齐刷刷地投向那扇厚重的、带着岁月痕迹的门扉。
大宝搭在步枪枪机上的手指微微收紧,二宝则将最后一枚检查完毕的子弹,无声地推入了转轮弹巢。
亨利也缓缓放下了手中那难以下咽的黑面包,深吸一口气,努力驱散疲惫,强迫自己挺直了那因巨大压力而微微佝偻的脊梁。
这个时候,会是谁?
是终于失去耐心的债主上门逼债?
还是……
“笃笃笃。”
礼貌而克制的敲门声响起。
亨利给了门口附近一个年轻伙计一个眼神。
伙计深吸一口气,上前用力拉开了沉重的门闩。
门被推开,一个身影逆着午后有些刺眼的阳光站在门口,轮廓一时有些模糊。
来人是一位年轻的绅士,身着剪裁合体但并无过多装饰的深色常服,面容在背光中逐渐清晰,显得沉静而从容,那双眼睛尤其引人注目,清澈、沉稳,仿佛能洞察人心,周身带着一种与这破败环境格格不入,却又并不让人反感的特别气息。
他身后半步,跟着一位同样年轻、但身形精干、眼神锐利如鹰的随从,正安静地扫视着大厅内部。
这位陌生的年轻绅士目光快速而有效地扫过空荡得可以听见回声的大厅,掠过那些虽然衣衫陈旧、面有菜色,但眼神锐利、肌肉紧绷、如同蓄势待发豹群般的汉子们,最后,他的视线稳稳地落在了主位上,那个虽然落魄却依旧努力维持着尊严的亨利身上。
年轻人脸上没有流露出丝毫对这简陋甚至可以说是破败环境的轻视或怜悯,反而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平等的礼貌,微微颔首,声音清晰而平和:“请问,是亨利先生吗?”
亨利站起身,多年军旅生涯沉淀下的仪态让他即便在此刻也保持着挺拔:“我是亨利。先生,有何贵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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